第二天下午,附属医院病房。
消毒水的气味比往常更刺鼻。
姜浅柠站在病房门口,手指悬在门板上方几厘米处,迟迟没有落下。透过门上的小窗,她看见程越半靠在床头,左腕苍白的皮肤上印着一圈暗红的勒痕——是发作时防止自伤留下的。
她轻轻推开门。
程越正盯着窗外发呆,听到声响时睫毛颤了颤,却没有转头。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栅栏般的阴影,衬得眼下的青黑更加明显。
" 刘晓丽告诉我你昨晚..."姜浅柠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床头柜上散落的注射器、湿透又干涸的病号服领口、还有他右手手背上已经淤青的针孔,每一样都让她指尖发冷。
程越终于看向她,眼神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有事?"
两个字就把她推回原点。
姜浅柠攥紧背包带,那里装着她在图书馆熬通宵整理的《癫痫运动禁忌指南》:"昨天篮球赛之后..."
"低血糖而已。"程越打断她,伸手去够水杯。他的指尖抖得太厉害,玻璃杯在桌面磕出清脆的声响。姜浅柠下意识去扶,却被他侧身避开。
水渍在病历单上晕开,模糊了"全面性强直阵挛发作持续状态"的诊断。
程越突然笑了,那种不带温度的笑:"现在你知道了——为什么我从来不打球。"
姜浅柠的指甲陷进掌心。她想说很多,想说周霄然已经保证不再纠缠,想说她根本不在乎他能不能打球,但最终只是轻声问:"需要帮你叫护士吗?"
"不用。"程越拉高被子,动作间露出腰间更多淤青——是发作时撞到家具的痕迹,"陈稳一会儿来。"
这是逐客令。
姜浅柠转身时,听见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她突然想起篮球场上那个接到球时眼睛发亮的程越,和眼前这个苍白冷漠的身影重叠不起来。
门关上的瞬间,程越把脸埋进掌心。被汗浸湿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监护仪突然紊乱的波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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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这周。
林教授的办公室,药片在程越掌心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林教授将新的处方单折成四折,边缘压得笔直:"拉莫三嗪加到200mg,配合左乙拉西坦冲击疗法。"他的钢笔尖在"经颅磁刺激治疗记录"上顿了顿,"TMS做了几次?"
"七次。"程越把药片按颜色排进分装盒,指尖在碰到浅蓝色托吡酯时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上周的小发作就是在图书馆复习时突然袭来的,那本《神经病理学》还沾着打翻的黑咖啡渍。
窗外的知了声嘶力竭。姜浅柠抱着参考书从校医院楼下经过时,正看见程越站在三楼窗边。白T恤空荡荡地挂在肩上,阳光穿透布料,隐约勾勒出肋骨的轮廓。
她下意识要挥手,却见窗帘突然拉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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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调控中心·TMS治疗室里,程越平躺在治疗床上,磁头线圈在他太阳穴上方嗡嗡作响。护士调整参数时,他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像极了解剖图上海马体的沟回。
"今天频率调到10Hz。"林教授的声音从操作间传来,"注意观察肌阵挛反应。"
脉冲开始的瞬间,程越的右手猛地弹起,又被束带拽回原位。这种不自主的抽动已经持续三周,比发作本身更让他难堪——尤其当姜浅柠在场时。
治疗结束已是黄昏。程越坐在更衣室长椅上,发现手机里有条未读消息:
[姜浅柠]:图书馆空调坏了,四楼B区最凉快
光标在回复框闪烁良久,最终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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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最后一天,生物化学楼 ,程越交完卷走出考场,盛夏的热浪扑面而来。他的视野边缘突然浮现出熟悉的锯齿状光斑——小发作的前兆。
"借过。"
他撞开洗手间隔间门,反锁的瞬间双膝已经砸在地上。洗手台镜子里映出他扭曲的面容:牙关紧咬,左手痉挛成爪状抠进大腿,右手却还死死攥着钢笔,墨汁顺着指缝滴在白瓷砖上,像一滩黑色的血。
两分钟后,他掬起冷水泼在脸上,抬头时发现镜中的自己嘴角有血——是咬破了口腔内壁。
走廊上的欢呼声隐约传来:"考完了!""终于解放了!"
程越用袖口擦掉唇边的血渍,钢笔插回口袋时碰到了药盒。还剩最后两粒拉莫三嗪,足够撑到明天去复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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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校医院,林教授的听诊器滑过程越心前区,金属探头比往常更凉:"TMS效果不理想,我们得考虑其他方案。"
"嗯。"程越盯着自己的脑电图报告,θ波上的棘慢波像一列永不停歇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