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的灯光在傍晚显得格外冷清,程越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林月的笑脸在视频窗口里格外明亮。她穿着剑桥深蓝色的学士服,背景是国王学院哥特式的尖顶,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她肩头洒下斑驳的光斑。
"毕业快乐。"程越的嘴角微微上扬,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那道疤痕。
林月将学位帽歪戴着,故意用夸张的英国口音说:" "Thank you for the congratulatory message from my dearest patient representative! (感谢我亲爱的病患代表发来贺电!)"她的笑容突然淡了几分,手指贴近镜头,像要穿过屏幕戳他的额头,"可惜某人不准坐长途飞机,不然就能来参加我的派对。"
程越的目光扫过书桌上摊开的《癫痫患者航空旅行指南》——"近3个月内有过全面性强直阵挛发作者,禁忌10小时以上长途飞行"。他上周刚经历一次夜间发作,现在连教学楼到实验室的短途通勤都要靠陈稳陪同。
"博士毕业典礼我一定去。"他移开视线,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明天的课表,"前提是你导师肯放人。"
"别提了!"林月哀嚎着向后仰去,学士帽滑落到草地上,"那老头非要我暑假留校做丘脑核团测绘,说数据能发《Nature》..."她突然凑近屏幕,睫毛在镜头前清晰得能数清根数,"程程,答应我别折腾那个迷走神经手术,等我年底带回新技术?牛津团队在用光敏蛋白靶向调控异常放电,比VNS靠谱多了。"
程越"嗯"了一声,右手悄悄关上正在浏览的《清醒状态下迷走神经刺激术的术中脑电监测》PDF页面。学界共识明确写着"局部麻醉下进行神经调控手术存在极高风险,可能导致术中癫痫持续状态",但文献第37页的认知功能保护方案让他多停留了五分钟。
"记得按时吃药。"林月突然切换成医嘱语气,指尖点着屏幕上他发青的眼圈,"别又偷偷减量。"
窗外的银杏叶沙沙作响,程越看着视频角落里飘过的英国梧桐絮,想起十七岁的林月在他病床前,和他开玩笑说"等我当上超级医生",如今她真的穿着剑桥袍子站在了世界的另一端。
"知道了。"他轻声说,挂断前最后看了眼她胸前的紫色绶带——那是神经科学荣誉毕业生的标志,比他病历上"难治性癫痫"的红章明亮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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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阳光像熔化的金子,倾泻在空荡荡的校园里。研究生公寓512室,程越坐在书桌前,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脑电图数据,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眼前的波形时而模糊时而重叠,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的右手又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这是本周第四次了——明明按时服药,血药浓度检测也在正常范围,但失神发作和各种小发作的频率却不减反增。前天实验室里,他差点打翻一整盘培养皿;昨天林教授指着白板上的神经传导图提问时,他的嘴唇徒劳地开合了两下,像一台突然断电的录音机——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医学术语就卡在舌根,可大脑皮层与布罗卡区之间的连接仿佛被无形的手掐断了。
程越揉了揉太阳穴,拿起床头柜上的药盒——姜浅柠送的那个德国品牌。他倒出两片丙戊酸钠---医嘱量又加了一片25mg的拉莫三嗪。这个超出处方的剂量,是上周复查时林教授写在病历本背面的'应急方案,药片滑过喉咙时带来熟悉的苦涩,他喝了一大口水,却压不下那股反胃感。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教授的信息:「血检结果看到了,药物浓度已经接近上限。不能再加量了,明天来医院复查。」
程越放下手机,目光落在墙上挂历的红色圈记上——距离直博开题报告还有30天。他必须在这之前控制住发作频率,否则别说直博,连正常毕业都可能成问题。
门铃声突然响起。
程越皱眉,这个时间陈稳放假回家了,林教授通常会提前打电话。他起身时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墙壁缓了几秒。
门铃又响,这次还伴随着轻轻的敲门声。
透过猫眼,程越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姜浅柠。她站在门外,怀里抱着一个大纸袋,额前的刘海被汗水浸湿,贴在泛红的脸颊上。更令人惊讶的是,她脚边还放着两个看起来相当沉重的超市购物袋。
程越的手指悬在门把上,犹豫了整整十秒。理智告诉他应该假装不在,但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样子,最终还是打开了门。
"学长!"姜浅柠眼睛一亮,汗水顺着她的太阳穴滑到下颚,"能帮我拿一下吗?快掉了。"
程越沉默地接过那个摇摇欲坠的大纸袋,出乎意料的重量让他手腕一沉。姜浅柠趁机拎起两个购物袋,自然地往门里走:"谢谢,外面热死了。"
程越还没来得及阻拦,她已经轻车熟路地进了屋,把购物袋放在小冰箱上的台面上,然后转身对他微笑:"打扰了。
"你怎么..."程越的声音有些哑,他清了清嗓子,"有事?"姜浅柠从纸袋里掏出一个保温盒:"我做了些生酮点心,听说对控制发作有帮助。"她又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这是防震颤餐具,底部有吸盘..."接着是几本崭新的书、一个小巧的颈部按摩仪,最后是一个让程越挑眉的毛绒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