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校园空旷了许多,蝉鸣声在炽热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神经与认知科学暑期培训班的横幅挂在生命科学楼前,被热风吹得微微晃动。
姜浅柠站在树荫下,望着三楼那排紧闭的窗户。程越已经在那里待了整整两天——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除了午餐时间几乎不出会议室。这是刘晓丽告诉她的情报,附带一张偷拍的日程表。
"他真的不知道你在跟踪他吗?"刘晓丽咬着冰棍问。
"不是跟踪,"姜浅柠调整着遮阳帽,"是关心。"
"随你怎么说。"刘晓丽翻了个白眼,"不过你确定要去?万一他又冷着脸呢?"
姜浅柠没有回答。自从期末考试结束,她已经两周没见到程越了。最后一次是在高级免疫学考场外,他交卷后匆匆离去,甚至没注意到等在走廊的她。但昨天陈稳无意中提到,程越最近发作频率增加,却拒绝调整行程。
生命科学楼的空调冷气扑面而来。姜浅柠和相识的志愿者学姐打过招呼,轻车熟路地来到三楼,透过会议室门上的小窗,她看到程越坐在第二排,正专注地记笔记。他穿着浅灰色衬衫,后颈处的头发被汗水微微浸湿,贴在皮肤上。令姜浅柠担心的是,他的右手正无意识地轻颤着,每隔几秒就会突然握紧钢笔,然后又强迫自己松开。
会议中场休息时,参会者三三两两走出来透气。程越落在最后,脚步有些虚浮。他在走廊尽头的饮水机前接水,手抖得差点打翻纸杯。
"需要帮忙吗?"
程越猛地回头,看到姜浅柠时瞳孔微缩:"你怎么在这里?"
"来还图书馆的书。"姜浅柠自然地接过他手中的纸杯,稳稳接满水,"听说有这个培训班,想来看看。"
程越接过水杯,指尖有意避开与她的接触:"这不是对外开放的。"
"我知道。"姜浅柠微笑,"就在外面看看。你...还好吗?脸色很差。"
程越的视线飘向远处:"只是有点累。"他抬起手腕看了看监测手环,绿色的指示灯正常闪烁,"我该回去了。"
姜浅柠注意到他右手口袋里露出的塑料药盒一角,里面的药比之前多了很多。
"你增加药量了?"她压低声音问。
程越的动作顿了一下:"正常调整。"他转身要走,却突然踉跄了一步,不得不扶住墙壁。
姜浅柠立刻上前,却被他抬手制止:"别过来。只是...有点头晕。"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姜浅柠认出这是失神发作的前兆——不同于全面强直阵挛发作的剧烈抽搐,失神发作往往表现为短暂的意识模糊或行为异常。
"找个地方坐下吧。"她轻声建议,环顾四周,发现走廊拐角有一排休息椅。
程越摇摇头,用力眨眼,似乎在努力集中注意力:"马上...就好了。"他的声音飘忽不定,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就在这时,林教授从会议室走出来,看到两人时挑了挑眉:"姜浅柠?"
"林教授好。"姜浅柠迅速问候,同时不着痕迹地靠近程越,"程越学长刚才帮我解答了一个问题。"
林教授的目光在程越苍白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程越,你该休息一下了。下午的session可以请假。"
"不用。"程越的声音突然恢复了清晰,"我没事。"
林教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至少吃点东西。你中午又没吃饭吧?"
等林教授离开后,姜浅柠忍不住问:"你中午没吃饭?"
"不饿。"程越简短地回答,转身往会议室走去,"你该回去了。"
姜浅柠看着他挺直的背影,知道再说什么都是徒劳。但她没离开,而是在生命科学楼的大厅里等了整整三小时,直到下午的会议结束。
程越是最后一个出来的,看起来比中午更加疲惫。他独自走向电梯,完全没注意到坐在角落长椅上的姜浅柠。
姜浅柠悄悄跟上,保持着安全距离。程越没有回宿舍,而是径直去了图书馆。暑假的图书馆人烟稀少,程越在四楼神经科学专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摊开笔记本和几本厚重的专业书籍。
姜浅柠在对面书架后观察了十分钟,确认他没有异常后,才鼓起勇气走过去。
"这里有人吗?"她轻声问,和上次在电子阅览室如出一辙的开场白。
程越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
"巧合。"姜浅柠微笑,"我来查资料。"她放下手中的《癫痫治疗新进展》,这倒不是谎言——这本书确实是她近期研究的重点。
程越没再说什么,低头继续做笔记。姜浅柠也安静地看书,偶尔偷瞄他一眼。程越的状态明显不对劲——他频繁地揉太阳穴,左手食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三连音节奏,有时盯着同一页书许久都不翻动。
突然,程越的钢笔从指间滑落,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蓝线。他僵在那里,目光变得空洞。
"程越?"姜浅柠小声呼唤。
没有回应。程越的右手五指微微弓起,拇指以古怪的角度悬空——那道横贯大鱼际的疤痕让整个手掌呈现出扭曲的按弦姿势。他的指尖在膝盖上方虚按,像在弹奏一架看不见的钢琴,腕关节每隔三秒轻微内旋,如同在推压柔音踏板。
姜浅柠没有惊慌。她轻轻合上程越面前的书本,注意到他右手小指保持着不自然的伸直状态(钢琴手型中的"贵族式指法")。一分钟后,程越眨了眨眼,残留的右手仍在重复一个分解和弦的下行指法。
"你...刚才有小发作。"姜浅柠轻声解释,"失神型的。"
程越猛地攥紧右手,疤痕因用力泛白:"多久?"
"五十八秒。"姜浅柠递给他水杯,"你的手...在弹什么吗?"
"尺神经异常放电。"程越将右手插进口袋,他转身时碰掉了笔记本,内页散落出一张泛黄的琴谱——姜浅柠只瞥见标题《茉莉花》三个字,便被迅速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