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怎么能在罗府活到现在的?
“罗辅相本出身平民之家,年纪轻轻便考取功名入朝当官。自赐府后,便把家里人接来墨城居住。本为平民,跟着自家小侄得道升天,又有几个能耐得住性子里的粗鄙呢?罗辅相早就不满他叔叔挥霍无度、狐假虎威。我动了手,正合他的意。”
“罗老爷既知道你杀了他弟弟,怎还会让罗回翎留下你?”
“罗府毕竟是罗辅相掌事当家,他硬要把我留下,罗老爷也不能多说什么。”
“之后呢?”
“杀人自是要偿命,但若罗府的人不报官,我还能留下一命。罗辅相以此威胁,我没法跑,便成了他手下的……近侍,习武练艺,护他周全。”
“所以你说,他是你救命恩人?”
“是。”
落云看似漫不经心,低头抠着素帕上的线。
“你就不恨他把你抓回来?”
“恨?”
落云终于抬头看向颜云玦,轻笑出声,眸子里满是凉薄:“杀人本就要偿命,我在下手的那一瞬间就已无生意。就算真的逃出去,也是死路一条。罗辅相留我一命,让我多得了这几年光阴,无人虐待,无人欺辱,自是得感激。”
“没想到你身世如此坎坷。”颜云玦似是也想起旧事,怔怔地看着她,恍惚呢喃道,“你不怨吗?”
“能怨谁呢?”
落云脑海里闪过幼时那小公子的身影,无忧无虑地在街上肆意奔跑着,像是世间一切不堪都被他甩在身后。腰间成色极佳的玉佩在阳光下闪着光,他的人生也如此,熠熠生光。
而她,却承下了光芒背后的不堪和丑陋。
她叹气道:“怨命不好罢了。”
车内气氛一时低落。
见他也愁苦地抿着嘴,落云恍然想起,赵思曾同她聊起过颜云玦的身世,也甚是凄惨可怜。
在罗回翎手下干久了,干的也不是人畜无害的事。在落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候,她已变成不轻易与人共情,甚至可以称之为“冷漠”的人。
但此刻,她心中竟生出一丝不忍,不自觉地抬起手,故作轻松地拱手道:“没想到云玦君上如此好德宽宏,不仅与民同乐,也能与民同忧。此番气度胸怀,落云佩服。”
颜云玦被她话语里的玩笑味一激,回过神来,瞪了她一眼,撇过头去不再看她,只留一只红得不像话的耳朵在她眼前。
马车稳稳地停在颜府门前,一行人走过笔直的长廊,绕过前堂,来到颜云玦的房前。
颜云玦侧头,对跟在身后的落云吩咐大致后,再无他言,同福笙一起走远。
落云推开房门,一股迷人的淡雅香气扑面而来。
整间屋子除去必要的大件起居家具以外,摆件和装饰并不多,甚至桌上连普通的茶具都没有,空落落的。任谁看,都想不到这朴素的寝房,竟是封地之主的屋子。
房内左右皆有一张床,左边这个较小较简朴的,必定就是她的了。床旁有一个实木的屏风隔断,保证隐私性,雕花精致,像是精心挑选过的。
她绕过隔断,一张木床靠柜而立,靠墙是一排低矮床柜,倒也方便。除此之外,没有其余的家具了。
等落云收拾完毕,把自己的行李一一放好之后——
她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在马车上还在叹息自由日子到了头,可如今到了颜府,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颜云玦让她在府内不用跟,那这意思便是,他若在府里,她便无需寸步不离?
颜府环境于她而言十分陌生,落云在这儿像个无头苍蝇,连个方向都摸不着。于是她决定出房,摸摸颜府的情况。
脚还没踏出门,便被平儿堵了回来。
落云盯着她手里甚是眼熟的棕色药汁,有些发憷。
两人心照不宣,平儿把碗凑到落云面前,浓郁的药味登时扑鼻而来,落云被熏得一退,差点失手打翻药汁。
落云试探性地问:“这个……我一定得喝吗?”
平儿的手兴许是握着温热的碗太久,已经有点被烫红了,落云见状,赶忙把碗接过来。
“君上交代了,每日一碗,不得有误。”
落云没接她的话,只是另道:“平儿姑娘,我问您个事儿。”
“落云姑娘您说。”平儿眨着大眼睛,目光甚是温柔。
“云玦君上对待府里的下人,可还宽仁?”落云话音未落,又补充一句,“我也是来府里侍奉君上的,平儿姑娘对我就别用敬辞了。”
“好。”平儿微笑着应下,又皱着眉思索片刻,才道,“至于对下人如何,别的府邸动辄打骂罚银,咱们这儿可是难得的清净地儿。吃穿用度,皆比旁处讲究些。这算是宽仁吗?”
算吧……虽然她问的不是这个。她本想打听的是颜云玦是否严厉、苛刻、喜怒无常,而非这些表面的待遇。
“其实呀,平儿觉得君上虽然不苟言笑,但待我们这些下人甚好。落云姑娘就别担心啦,君上不会亏待你的。”
眼前的小丫鬟笑嘻嘻的,看来是真心喜欢颜云玦这个主子。
落云毫无灵魂地点着头,手里捧着那汤碗,一脸不情愿。
平儿看着一脸拒绝的落云,又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碗,努嘴道:“落云姑娘,这药趁热喝,效果才好。”
“喝,我这就喝。”
落云一副大义赴死的悲壮样,把温热的汤药一股脑儿全灌进嘴里。苦涩的味道瞬间在舌尖炸开,她强忍着没吐出来,眉头拧成一团,脸都皱成包子。
平儿欣慰地看着她把药喝了个干净,正欲伸手把空碗接过去,却被落云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