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不厌恍然想起了一件小事,那时候他还是幼童,还拥有喜恶的权力。
他特别厌恶一道菜,一道他母亲亲自下厨做出来的菜,却是父亲喜欢的。
察觉到他的抵触后,父亲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来这个家都要更勤些,总会想方设法逼他吃下,有时是威严恐吓,有时是循循善诱,总之,不看见他欲呕仍不得不咽下的表情,父亲绝不罢休,哪怕他真的吐了出来,也会叫母亲重做,直到他完完全全吃干净。
这滋味比一切刑罚都恐怖,他捂住嘴,穿过男人像山一样屹立不倒的身躯,与含泪的母亲遥遥相望。
她不敢反抗的,伏不厌知道。
因为她爱那个男人。
他也不敢。
他的力量,早就让这个名为父亲的鬼胁迫着世上最爱他的人,抽干了。
爱,真是恶心又不堪的东西。
许是一直刻意回避,伏不厌早就忘了那道菜是什么,可他却在刚才突然记起了那道菜的味道。
那种黏团在嘴里,麻木地在监视下咀嚼稀碎,气味蔓延下去将胃里填满,咽不下去又无法吐出来的恶心。
就像周妧这个人一样。
他忍住了喉咙里生起的灼烧感,哂笑,“皇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怎么人待久了,都这么不正常。”
我:“是你们这些走狗的头儿削尖脑袋想挤进,踮起脚尖却怎么也够不到的地方。”
有人不用踮脚还不想要权力,比如万俟镜,有人踮起脚也顶多跳大神,比如伏不厌背后的人。
伏不厌:“看来确实有人给你讲了些故事,让我猜猜,不会是淮南王吧。”
我:“你知我知的事,还要我硬夸你句聪明吗。”
伏不厌坐在了一把梨木圈椅上,略胜于中原人的体格很容易给人带来压迫感,即便坐着,也不容忽视。
“换个条件。”
“要是让你取出埋在我心脉的针,你定然不肯。”我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可你这地方好像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
“况且,我的身份也不缺你这点儿东西。”
离圣驾回銮的日子越来越近,御前情况深浅难测,眼看姜家就要成为废棋,这一次的计划若是失败......
伏不厌冰珠子一样的眼睛看着只是站在那里就令他生厌的女人,手从层叠的袖口探出,指尖轻轻动了一下。
“娘娘当真愿意交换?”
“自然。”
伏不厌的手抵住头,尽量放松身体戒备的状态,“那让我先看看娘娘的诚意吧。”
我走到他身旁,倚靠在圈椅上正大光面瞧他,他侧脸线条紧绷,不着痕迹地偏了偏头。
“秦玦身上的蛊毒你们搞的鬼?”
伏不厌:“是,但也不是。”
我道:“......野心都不藏一下的吗亲。”
秦玦这次出巡本就是想借机打压,双方都在试探,三十六部中被清剿过一遍的旧贵族势力联合在一起重新抬头,接连挑衅朝廷设立的制度,短短时间,三名由朝廷任命的驻城大臣惨死家中,其中就包括图兰城。
伏不厌:“龙椅上坐的是谁与我无关,但人做事岂能桩桩件件都随着心意走,他有他的康庄大道,有些路即便是死路,我们也要试试。”
我挠了挠头,不解,“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伏不厌身躯微微绷紧,语气却轻散。
“要中原人永不踏足这片沃土。”
这特么是,给我上价值了?
这年头的价值就跟链接一样,谁想上就上,上得猝不及防。
厚土以广袤孕育绵延的生命,乡土情结深深烙印在人类的血缘深处与尊严扭结在一起,内化成一种逐渐变态的领地意识。
人就像一个邪恶的转化器,什么东西经过都能从无私变成自私,再扯面大旗将其美化。
我不对任何地方有归属感。
归属感产生幸福,而幸福一旦过了头就会变得丑陋,让人不知天高地厚。
我低头笑道:“这句话,可能你爹说出来,我听的更舒服一些。”
伏不厌皱眉,“你什么意思?”
我用可怜的眼神望着他,像是看迷途的羔羊,“因为你不是主人啊,你是‘奴隶’之后,身上流着低贱的血液,这话说的就不合身份,主人的东西,轮得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越俎代庖吗?你配吗?”
“你爹,还有他身边的那些人,他们在争夺这片土地的归属,而你在帮他们争夺你身上奴隶的标签,甚至你身上属于旧王族的那一半血,都在另外一半的衬托下更加不贞和污秽,你做的事,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吗?”
伏不厌的眼神并没有因这番话而掀起波澜,他只是麻木和冰冷,像是不通人情的石头,顺着轨迹滚动。
我又道:“奉弥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知道为什么吗?”
伏不厌看着我。
“因为这片沃土赐予他的东西被自诩为这片沃土的主人夺走了,一片让他吃不饱穿不暖活得没有人样的土地有什么好拿命夺来夺去的?伏不厌,你比不上奉弥。”
“他懂得和命抗争,命如野草便生生不息,可你呢,你就像是一盆被修剪坏的杂种花,明明浑身尖刺,面对刽子手却懦弱的收了起来。”
“你们不也欺压奴隶,把他们当作猪狗,他们把苦活累活全干了,在你们眼里不也是贱种一个吗?这片土地本不完美,有错的不是中原人,你完全可以直接说想要权力地位,不用虚伪的谈论什么自由和情怀。”
“够了。”伏不厌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我不是请你来给我当老师的。”
我耸了耸肩,“一片好心,帮你分析一下,又不收费。”
他坐得直了些,“你把九结丹给皇上了吗?”
“自然没有。”我不甚在意,姿态慵懒,“我给万俟镜了,咱们的小王爷。”
伏不厌:“......你白给的吗?”
“这什么话!”我翻了个白眼,“当然是白给啦。”
这属实让伏不厌没料到,他想过周妧会直接献给皇上邀功,也想过她想独吞宝物待价而沽,她这样的人就连刚刚的义愤填膺都是带着面具的惺惺作态,怎会好心到不求回报就拱手让人。
不过这对他们来说的确是个好消息,凭万俟镜和他们的关系,周妧不可能在这件事上撒谎。
看来探子得到的消息不假,既然如此......
伏不厌抬眸,“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我:“......你是不是忘了什么,这就打发我走了?”
伏不厌点头,“嗯。”
还“嗯”!!!
怎么这么表脸!我满脸愤怒,看着他已经将抱我抛之脑后的样子,“你居然敢白嫖?!说好的报酬呢,你听完就没了?!”
伏不厌叹了口气,嘴角的弧度讥讽,“我只是说先看看你的诚意,现在不是看完了吗?”
我:“那交易呢?”
伏不厌:“你现在还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可以跟我交易?”
我:“。”
我握拳,“!”
伏不厌冷哼。
“你说要我这个人,却没说要我这个人的什么,你长篇大论对我指指点点,我也忍气吞声,迁就了你,难道这就不算交换,况且,你给的消息我们的人早就汇报过了,不信我把他叫回来你们再对一下,别怪我没提醒你,除了我以外,见过北冥暗探的人都得死,你看看有没有这个必要。”
我明白了,他平时不说话,只是因为不想。
他不是锯嘴的葫芦,是火箭炮。
踢到钛合金板了。
我松开拳头,“我看就没这个必要了。”
他这次的笑里多了几分真心实意,是真心实意的嘲笑。
“如此,请盈妃娘娘滚吧。”
我深吸一口气......我深吸一口气忍了下来。
我像河豚一样气鼓鼓地走到门口,突然停下来快步折回,按住伏不厌的肩膀,隔空做了个亲吻的样子。
“先通知你一声,你欠我的不能不认,下次见面,我可真亲。”
伏不厌反应过来后,一脸惊怒,“周妧——”
周妧呢?周妧早就脚底抹油跑远了。
笑话,谁知道他身边有多少高手,我可不想再挨打了。
“系统,看看他的好感度有多少了。”
系统点开面板,“还是零。”
我:“......”
系统安慰道:“没准你来之前是-100,现在是-50了呢。”
我:“......”
系统为难道:“那要不-30?”
我:“你能不能告诉我好感度为负数的定义是什么,-50还是-30的意义又在哪里。”
系统:“就是他之前特别厌恶你,现在......一般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