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母亲徐茜是知名画家,深谙未雨绸缪之道,从宋梨很小的时候起,就让她绘画和音乐两手抓,两条路并行,看哪一条能让她走得更远、更高,便成为她人生的主路。
升入高中后,宋梨果断选择了能将她推向更高舞台、更能证明她天赋与价值的小提琴。
宋梨一直练习到六点整,才将小提琴轻轻放回琴盒。私立中学下午五点就放学,而隔壁本市最好的附中中学,放学时间是六点半。
肩膀和按弦的手指传来熟悉的酸涩感,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关节。
在校门口,她遇上了刚从教学楼方向走来的何霜霜,以及被她亲昵地挽着胳膊、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夏月光。
“宋梨!”何霜霜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声音带着刻意的热情,“今晚要不要一起去玩玩?”
“去哪?”宋梨脚步未停。
“酒吧!新开的那家,氛围超棒!”何霜霜兴致勃勃。
“不去。”宋梨拒绝得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何霜霜不死心,摇晃着夏月光的胳膊:“别这么扫兴嘛!这可是给新同学的欢迎会!对吧,小月?”
夏月光身体有些僵硬,她看向宋梨,那双大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像是有期盼,希望宋梨能去,又像是有求助,希望宋梨能帮她解围。
“她这种的,”宋梨的目光在夏月光身上扫过,语气带着一丝轻蔑,“去了也没什么好庆祝。”
这话像是在说夏月光不懂酒吧,也像是在说她不够格被这样“欢迎”。
何霜霜愣了一下。
宋梨接着说:“你打电话叫司机把相机送过来”,语气是理所当然的命令。
夏月光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在跟她说话,脸上浮现出窘迫:“可是……我没有手机。”
“你们认识?”何霜霜狐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
“我家司机的女儿。”宋梨言简意赅地解释,“你不是下个星期有播音比赛吗?少喝点酒吧,别把嗓子搞坏了。”
何霜霜脸上的热情瞬间褪去,撇了撇嘴:“嘁,真没劲。”
宋梨的话戳中了她的顾虑,她悻悻地松开夏月光的胳膊,嘀咕了一句“保养嗓子去了”,便转身走向另一群等待她的朋友。
夏月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小跑着跟上宋梨,小声而真诚地说:“谢谢你宋梨。我妈妈还在家等我回去吃饭呢,可是同学们实在太热情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宋梨太清楚何霜霜的把戏了,寻找刺激的人惯用的手段,就是先给予猎物一点虚假的热情和期待,欣赏对方兴高采烈的表情,然后再毫不留情地将其踩在脚下,享受对方从天堂跌落地狱的落差感。
她侧头,瞥了一眼夏月光那张写满了“单纯”、“怯懦”、“好拿捏”的脸,破天荒地给出了一个算不上温和、但绝对是善意的提醒:“以后下课就回家。别跟着她们瞎混。”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
夏月光用力点头,眼神里充满了信赖,连忙说:“你要让爸爸送相机来吗?你等等,我去那边的电话亭打电话!”
“不用叫你爸来了。”
宋梨打断她,目光已经锁定了马路对面。
夏月光的“谢谢你……”,后面的“你”字还没出口,人行道的绿灯亮起。
宋梨没有等她,加快步伐穿过了车流稀疏的马路,跑到那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又放慢了脚步,停在蹲着的白衣少年面前。
夕阳的金辉洒在他白色的校服衬衫和黑色的裤子上,勾勒出清俊的轮廓。他正专注地掰碎一小把狗粮,喂给一只瘦骨嶙峋的流浪小橘猫。
小猫吃得狼吞虎咽。
柏知贺先看到一双干净的白色鞋子出现在视线里,随后才仰起头。
傍晚的风拂过梧桐树宽大的叶子,发出沙沙的轻响,细碎摇曳的光影落在他清澈的眼眸里,像揉碎了的星辰。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露出笑容,只是安静地看着宋梨,但那专注的眼神,却让宋梨清晰地感觉到,他很期待她的到来。
宋梨开口,“只有你上学会带狗粮。”
“因为有要照顾的小家伙。”
柏知贺的声音很温和,目光重新落回那只小猫身上。
小猫似乎吃饱了,惬意地舔了舔爪子,然后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敏捷地一扭身,钻进了墙角的破洞里,消失不见。
柏知贺伸出去想摸摸它的手落了空,悬在半空,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失落,“喂它好几天了,一直抓不到……”
流浪猫可不是谁都能抓住的。它们属于风,属于自由,不属于任何人。
宋梨心里掠过这个念头,但没说出来。
她没忘记正事,从自己的包里拿出借口还在车上的相机:“你相机落车上了。”
宋梨身高一米六八,在女生中已算高挑,但站在接近一米九的柏知贺面前,还是显得格外纤细小巧,只到他肩膀的位置。
没想到从小吃菜叶子也能长这么高个儿。
“你没打开吧?”
柏知贺一边检查相机,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眼神却小心地观察着宋梨的表情。
宋梨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语气带着点刻意的冷淡:“没有。没什么好看的。”
柏知贺抿了抿好看的唇线。
宋梨看不出他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这个回答,只听到他小声地、近乎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我觉得……挺好看的。”
“什么?”宋梨没听清,或者说,装作没听清。
“没什么。”柏知贺立刻否认,脸上恢复了惯常的笑容。
他扶正靠在墙边的自行车,献宝似的拍了拍后座——那里突兀地安装了一个崭新的棕色皮质座椅,像挂在车尾的一个小马鞍,与原本流畅的车身线条格格不入,显得有些笨拙。
“百分百安全,相信我。”
宋梨带着几分不信任和冒险精神,侧身坐了上去,双手抓紧了座垫边缘。
柏知贺一只脚踩上踏板,另一只脚用力一蹬,平衡没掌握好,车身猛地剧烈晃动起来,歪歪扭扭地就要向一边倾倒!
“啊!”宋梨低呼一声。
柏知贺反应极快,长腿立刻点地,堪堪稳住了即将人仰马翻的局面。
宋梨眼皮狠狠地跳了两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带着寒气的字:“安、全?”
柏知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红晕,“意…意外!绝对是意外!我用小白做了好多次实验,它坐得可稳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宋梨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坐姿,这次她直接伸出手,紧紧抓住了柏知贺腰侧的衬衫下摆,指尖能感受到少年温热的体温和衣服下紧实的肌肉线条。
她警告道:“最后一次机会。”
这一次,起步时车身还是有些摇晃,但柏知贺很快找到了感觉,动作流畅起来,稳稳地拐进了一条狭窄、幽静、像弄堂一样的老旧小区道路。
汽车无法通行,道路两旁种满了高大的香樟树,浓密的树冠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条绿色的隧道。
傍晚的阳光被枝叶切割成无数细碎的光斑,跳跃着洒在柏知贺宽阔的肩膀和挺直的背脊上,随着车轮的滚动不断变幻着形状。
宋梨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了。
光斑在他白色的衬衫上明明灭灭,像无声的舞蹈。周围很安静,只有车轮碾过石板路的细微声响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有一次堵车堵得厉害,我就试着拐进这里看看能不能穿过去,没想到意外发现了这条路。环境很好,很安静……就想给你也看看。”
他的声音在静谧的弄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宋梨的目光依旧追随着他背上跳跃的光斑,沉默了几秒,说:“为什么要给我看?”
柏知贺握着车把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心底咯噔一声。
通常宋梨对这种带着分享意味的话,要么不回答,要么只回一个冷淡的“嗯”,从来不会有疑问句。今天……
“因为……”
柏知贺的声音有些迟疑,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坦诚,“因为觉得你会喜欢这里的安静。”
宋梨的身体微微向后靠,闭上了眼睛,仰起下巴,感受着穿过树叶缝隙、带着草木清香的微风拂过脸颊。
她一只手依旧紧紧环着柏知贺的腰保持平衡,语气冷静而笃定:
“柏知贺,你喜欢我。”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击碎了弄堂里所有的静谧。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车轮还在固执地向前滚动。
很久,久到宋梨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久到自行车快要驶出这条光影斑驳的弄堂,重新汇入外面喧嚣的世界时,她才听到柏知贺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温柔和小心翼翼的颤抖,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羽毛,飘落在她的心尖上:
“不可以吗?”
宋梨没听过柏知贺唱歌,但此刻,她无比确定,如果他唱情歌,一定就是这样——温柔、磁性、带着令人心颤的深情和无法言说的委屈。
然而,她的回答却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嗯。不可以。”
吱——嘎——!
刺耳的刹车声骤然响起!
车轮在石板路上摩擦出尖锐的声响,惯性让宋梨的身体猛地向前扑去,额头重重地撞在柏知贺坚实的背脊上。
她紧紧闭着眼,额头抵着他的后背,久久没有抬起头,仿佛要将自己埋进这片温热里。
柏知贺握着车把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他缓缓地、动作有些僵硬地从自行车上下来,双脚踩在地面,然后转过身,面对着依旧坐在后座、低着头的宋梨。
“理由呢?”
宋梨说:“我翻了相机。里面的照片……”,她顿了顿,“我一张都不喜欢。”
“这个理由,够吗?”
她在没有主人允许的情况下,看了相机里的照片。
很多,多到几乎翻不完。
但那些有人物的照片里,主角无一例外,都是她。
各种角度,各种场景,专注的、侧影的、甚至模糊的……那些镜头,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少年隐秘而汹涌的心事。
柏知贺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剧烈地颤抖着,眼底翻涌起浓重的委屈、受伤,还有被戳破秘密的难堪。
“你果然看了……”
“你既然故意给我看了,”宋梨终于抬起头,迎上他受伤的目光,她的眼神同样复杂,有冰冷,有烦躁,还有一丝她自己也不愿深究的慌乱,“就应该明白,答案由我来定夺。”
“不可以喜欢我!”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严厉的、斩钉截铁的警告:“柏知贺,你听清楚——”
“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