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她进屋,蔡霈休讪然收手,自二人相遇以来,有许多事都脱离了掌控,钟柳函一再回避,自己何必去多管闲事,徒添抑郁。
蔡霈休走回前院,只见李乐站于庭中,见她过来,便上前道:“钟姑娘可歇下了?”蔡霈休点头,他捋须叹道:“后生可畏啊,小小年纪就能施展天衍九针,日后成就不可估量。”
蔡霈休疑惑道:“这天衍九针可有什么讲究?”李乐道:“凡行医者,身上必备有九种针具,九针之宜,各有所为,长短大小,各有所施。而天衍九针在此上经过演化,配合天衍宫不外传的使针手法——无尘手,相辅相成,有除百病之奇效。”
蔡霈休寻思道:“我倒是从未听说过这些,想来天衍宫内,还有许多外人不知的秘密。”转念又想到:“李老如此夸赞,说明天衍九针施展起来并不容易,不知对身体是否有碍?”当即问道:“施展天衍九针可会对行针者造成影响?”
李乐道:“这点我倒不知,我观钟姑娘面色,明显气血虚弱,本想劝她稍作休息,她却说先给人解毒要紧,适才我看她出汗气短,是故等在这想问问君侯,钟姑娘可患有什么顽疾?”
蔡霈休蹙眉道:“听说是因早产导致先天不足,从小还有体寒之症。”李乐沉吟道:“倒与这些病症表现无差,她师父既是唐百生,想必有更好的法子医治,我也只是关心一句,林刺史的毒已全解,过两日我也该回京了。”
蔡霈休作揖道:“劳烦李老来这一趟,霈休感激不尽。”李乐将她扶起,拍了拍她肩,说道:“你父亲于我有恩,再则医者也不会弃病人不顾,我行医问诊四十余年,不负本心罢了,哪用你这般感谢,下次回京,记得带你娘来我医馆一叙。”
蔡霈休笑道:“倒时我给李老带点好茶去,接下来两日还得麻烦你了。”
日头西斜,蔡霈休亲自送钟柳函回天衍宫,两人再次从裂缝进入山谷,看着前方的梨花林,钟柳函回身道:“就在此与君侯别过。”
蔡霈休道:“嗯,你一路当心,我们有缘再见。”待要转身,却听钟柳函开口道:“蔡姑娘。”蔡霈休看着她,钟柳函只摇摇头,低声道:“你,千万保重。”
忽而风起,钟柳函的声音在半空散去,蔡霈休只见她嘴唇动了几下,却是听不真切,迟疑片刻待要询问,钟柳函已转身进入梨花林,身上的藏蓝斗篷随风摇荡,见那身影就要被这片梨花淹没,蔡霈休心口突突直跳,她始终感到不放心,纵身追了上去。
循着记忆,蔡霈休在梨花林间穿梭,明明钟柳函只走出几丈,她却在进入梨花林后,完全寻不到那抹蓝色的身影。风声簌簌,无数花瓣悄然飘落,左右寻不见人,蔡霈休喊了一声:“钟柳函。”又连喊了两声,四下依旧无人回应。
回首看向出口,蔡霈休深吸口气,一头扎进梨花林更深处。钟柳函一定有事隐瞒,蔡霈休也不知心里为何这般笃定,若是能寻见人,她定要问清楚,那些自己想不明白,钟柳函又避着的问题。
蔡霈休心内急切,兜兜转转全没了方向,好似又回到了初入梨花林那日。山谷内的风越来越大,倒是吹得人静下心来,她靠着一株梨树坐下,这迷阵并不是一时就能破解,若钟柳函还在林中,或可用其他法子寻人。
蔡霈休心念一动,从宽袖中取出玉笛,梨树随人转移,既然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那便试着用声音去辨别。
脆亮笛声在林间回荡,蔡霈休闭上双眸,依照声音的变化来辨别方位,走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倏然睁眼,只见五丈外,钟柳函正跪伏在地,急忙跑上前,嘴里喊道:“钟柳函!”
“不要碰我。”钟柳函咬着唇,在蔡霈休的手就要放到肩上时,张口呵斥,语气十分冷硬。眼见她双肩不住颤抖,脸色已近惨白,蔡霈休只觉周身散发着刺骨寒气。
蔡霈休一怔,焦急道:“你怎么了?身上为何这般冷?”
“药……”钟柳函一只手揪住心口,另一只手死死攥紧地上青草,嘴唇翕动,艰难道,“我药箱里的棕色,棕色瓶子。”
她言语断断续续,蔡霈休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打开落在一旁的药箱,从一众瓶瓶罐罐中,挑出了两个棕色的药瓶,拿到她眼前,问道:“哪瓶?”
钟柳函只觉身体疼痛难忍,如万千冰针扎在身上,体内的寒气冲击着四肢百骸,好似要将人从内到外完全冻结。她努力从嘴中挤出一个“左”字,便彻底失去意识,倒在地上。
蔡霈休心中一吓,忙跪坐在地,将人抱到腿上,打开手里的药瓶,见倒出的药丸浑圆饱满,便只取了一颗喂进钟柳函嘴里,又催动内力促使其吞下。钟柳函蜷起身子,睫羽轻颤,双手抓着她衣服,颤声道:“冷。”
钟柳函身上的寒气委实霸道,蔡霈休不过与她贴近一些,那股寒气隐隐有侵入到体内之势。蔡霈休运掌抵在她背心,真气缓缓渡去,察觉到寒气在体内四处乱窜,只好分散精力将真气分成几股,步步引导,最终将所有寒气逼入丹田,才勉强压制。
这般下来,竟是耗去了她六成内力,蔡霈休看着怀中人拧紧双眉渐渐舒展,方缓和神色,收了内力。
钟柳函缓缓睁眼,挂在睫毛上的一滴泪随之掉落,稍稍一动,蔡霈休双臂收紧,将她按在腿上,阻拦道:“寒气还未完全平息,你先歇一会。”
钟柳函现在确是没有一丝力气,身上疼痛还未消退,只声音微弱道:“为何追上来?”
蔡霈休道:“我想,便来了。你话也未说清,我这人最爱打破砂锅问到底,想不明白的事不能就让它放在那。”顿了顿,又叹道:“你方才的情况,可不只是简单的体寒之症。”
钟柳函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半晌,才轻声道:“我中了寒毒,本该是半月发作一次,没想到提早了几日。”
蔡霈休听她语调平淡,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是不是因你用了天衍九针?你何故会中毒?”钟柳函闭上眼,幽幽地道:“我娘当年被左冷仟的寒蟾掌打伤,尚在腹中的我被寒毒侵袭,体内的寒气随着我长大,经年累月,只会越来越难控制。这十五年下来,爹和师父也没找到驱除这寒毒的法子。”
蔡霈休心起怜意,安慰道:“人生几十年光景,总能找到解毒的方法,你爹和唐前辈常年居于天衍宫,外面天地广阔,也许就有比他们厉害的人存在。此次是我连累了你,届时我也派人去遍访各地名医,你且放宽心,莫要胡思乱想。”
钟柳函垂眸看着沾了泥土的花瓣,柳家在外寻了十五年,终是一无所获,又岂是那么容易能寻到的,自己恐怕也等不到那一天。这话她没说出口,只道:“寒毒早晚都是要发作,你无需自责,何况救人也是我自己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