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没见,身边突然多了个人,忆芝睡得不太实,天刚亮就醒了。
眼睛还迷糊着,就撞进一汪沉静的目光里,他看样子早就醒了。
“怎么不多睡会儿?”她声音咕哝着,像只刚苏醒的小兽,在他怀里蹭来蹭去,找最舒服的姿势。
他低低笑了下,亲了亲她额发,没出声,只用唇语说了两个字,“时差”。
他是真的醒很久了。怕吵到她,就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睡颜。睫毛微卷,眉尾有几根不听话的杂毛,睡着时下唇有点嘟。她那张嘴……他喉结滚了一下,赶紧想了点工作上的事转移注意力。
昨晚兵荒马乱的,到现在他才真正确信:她还在他身边,她没走。
“哎呀,我把这茬给忘了……”她醒过神来,顶着他颈窝磨蹭两下,半天才抬头看他,笑得老实又无辜,“你饿了吧?家里没什么吃的,我下楼买点。”
她把他撵去洗澡,自己套了外套就出门去早市。挑挑拣拣一大圈,拎着一大堆袋子往回走。
刚走到单元门口,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在她身后炸开了。
“忆芝!等会儿!”
她整个人被那嗓子定在了原地,猛地回头。
——是罗女士。
“妈你怎么来了?还这么早……”她嘴角僵着,抬手看了看手腕上并不存在的表。
罗女士快走两步跟了上来,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我昨天面发多了,蒸了好几锅豆沙包和糖三角,给你拿点过来。”
“那你……怎么不提前打电话?”她想接过袋子,被罗女士拨开了手。
“我这不是怕你还没起,打电话吵着你嘛。”
拦是不可能拦得住的。
忆芝只能硬着头皮上楼,心里拼命祈祷:靳明至少已经洗好了,把衣服穿上了,千万别……千万别。
钥匙一转,门开了。她顾不得换鞋就快步往里走,一眼扫过去——
谢天谢地,他已经套上了长裤,身上穿着内衬的白T,就是衬衫扣子还没系好。正擦着头发,低头盯着桌上的手机单手回信息。
听见开门声,他一边回微信,一边声音懒懒的,“回来得还挺快。你这浴液太香了,在你身上好闻,在我身上……”
后半句到嘴边却戛然而止。
他抬头,看见了站在她身后的那位长辈。
她的样子不算陌生:穿着样式普通的羽绒服,脚上踩着那种大爷大妈晨练时穿的藏蓝色运动鞋,拎着大号的超市购物袋,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和糖三角隐约透出形状。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那件未扣的衬衫停了一下,又扫过沙发边的行李箱,然后慢慢落到女儿手里拎着的早餐袋。神情一顿,像是半秒钟就拼出了整个故事的起承转合。
靳明下意识看向忆芝。
她两边都不敢看,微微抿着唇,把早点一样一样放在餐桌上,明明在动着,整个人却像蓝屏时卡住的电脑。
他率先稳住,把毛巾搭在椅背上,走上前一步,声音沉稳而清晰,“阿姨您好,我是靳明。”
罗女士眯了下眼。这个名字她不陌生,可相亲回来女儿明明说得是,和对方不合适,之后就再没提过。
她慢慢移开视线,看向忆芝,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不是说见了不合适吗?这怎么回事?”
三个人都静了片刻。
忆芝揉了揉被塑料袋勒红的手指,深吸一口气,语气有些僵硬地开口,
“当时就是……没太确定。”她声音慢吞吞的,像是在努力寻找合适的措辞,“后来……后来我们又见了几回。”
罗女士盯着她,脸上的表情像是在控制脾气。
见了几回就成这样了,那还了得?
“哦。”她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音,“那现在是确定了,还是怎么个意思?”
现在的年轻人对有些事情不太较真,她也懒得管。但当初相亲毕竟是两个当妈的一起牵得线,现在这俩孩子随便胡来算怎么回事。
靳明站在一边没插话,只是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他有点意外,她从来没和家里提过他这件事。
忆芝走过去,接过老妈手里的袋子,“妈你先坐吧,别站着了。”
罗女士没含糊,把椅子拉开,端正地坐下,目光落到靳明身上。
“你也坐吧。”
忆芝小声“啊”了一声,她本来打算让靳明赶紧走的。
靳明没马上坐下,他去厨房,与忆芝一起把早点装进盘子里。
她心里七上八下,有点语无伦次,“不好意思啊,我妈很少上我这儿来。我真没想到。”
他心跳得也快,却不动声色地按了按她的手,“也该见见你家里人了。就是场合不太正式,是我没考虑周全。”
他们一起把早餐拿到餐桌,罗女士仍然挺直了背坐着,稳得像棵松。
忆芝坐下前扫了一眼卧室,手不由得攥了攥。他昨晚穿的衬衫还在地上。
这哪是不太正式,这是太不正经了。
小小的餐桌前,靳明坐在罗女士对面,早餐在三个人面前冒着热气,可谁都没动。
罗女士没说话,表情不冷不热,像在重新打量他,重新定义“靳明”这个人,而不是那个从老街坊的记忆里拼凑出来的符号。
“阿姨,”靳明先开口,“今天有些仓促。我本来是下周才回北京的,临时改了行程,也没来得及和忆芝说一声。”
“那你回北京,是专门为了她?”她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
他点头,不避不遮,“是。”
罗女士沉吟了片刻,点点头,没再问。
她拿着筷子,给忆芝夹了个豆沙包。
“她小时候不爱说话,现在大了,心里怎么想的也不一定告诉我。”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铺陈。
“你们是相亲认识的,对吧?”她忽然抬眼看他,“我和陈老师在老年大学碰上,她去做一堂讲座。我们也好多年没见了,聊起来两家孩子年龄正合适,就说让你们见见。”
“陈老师只说你开了个公司。我也是听忆芝回来学舌,才知道你那不是一般的公司。”
靳明目光诚恳地点点头,“是我失礼了,当初没先来拜访您。”
“你爸妈都是读书人,早先做邻居时,就特别客气。”罗女士的声音缓下来,像在回忆以前的时光。
忆芝在旁边坐着,眼神发虚,像是在等一把刀落下来。
“你出差回来,直接到我姑娘这儿来,你父母知道吗?”罗女士话锋忽然一转。
靳明没有回避,“他们知道我和忆芝在交往。”
“正式交往。”他赶紧又补充了一句,“他们其实也想见见忆芝。我是怕她会有压力,才给拦了。”
他说得都是实话。他父母基本不催婚,但见家长这事,本身就意味分明。自从平安夜,他们之间就好像隔了一层。他本想着这次回来,两个人关系稳定了,先求婚,再走那些流程。
“那你现在,是怎么打算的?”
话落得很稳,但气氛却紧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