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临阙眼睁睁瞧见一道人影越过众人落在御前监察使身边,步法潇洒翩然,恍若轻鸿。
他看得分毫不错,浮玉楼喝酒那天,沈庭燎也是踏着同样的步法瞬息到了高楼极处。
那人拦下沈庭燎后,掠向一株老桃木,桃木树身高大,伞盖如云,有繁花缀满枝头,历经方才一招“乱花”剑式后,已摇落满地胭脂红。修长指间光芒大盛,五指并拢做了个收势,桃木戒光晕流转,无尽清气飘逸散开,老桃木枝干上符咒一闪,护山剑阵感知到桃源境归人气息,迅速平定,重新没入桃林间。
那人在树下站定,负手回身遥遥望来,他少年成名,眉目间向来含着轻狂之气,而如今这张面容犹似少年时,那股轻狂气已收敛得似有还无了。
他并未理会窃窃私语的众人,而是注视着御前监察使,唇角隐约含笑:“见礼。”
沈庭燎错开他目光,低头一礼:“师兄。”
那人笑了笑,自树下踱步而出,向天子欠身拱手:“巫山剑派第四十九代传人温越温步尘见过圣上,望都一别十二载,圣上一切安好?”
嘉和帝颔首:“朕一切都好。少掌门别来无恙?”
温越:“劳烦圣上挂念,自是无恙。”
他扫一眼在场众人:“师尊闭关修行,不问世事。有事弟子服其劳,在下送诸位出境。”
桃源忘川如梦幻泡影,花厅内灯火依旧,连不小心泼洒在花笺上的酒渍都尚未干透。
太子妃陆榆灯招来侍从送众人出宫,她生辰宴被无端搅乱,丝毫不见生气,神色淡然得像无事发生。
所有人心知肚明,巫山大弟子出现在此绝非偶然。大风起于青蘋之末,在那幅小小的桃源忘川图背后,藏着怎样不可告人的深意?
李临阙拉着沈庭燎,不无羡慕道:“他一来,你就什么都不用管了,有师兄就是好,看看我皇兄,都成了家的人了,还天天督促我用功,将来要做皇帝的又不是我!”
他叽里咕噜吵得沈庭燎头疼:“阿宴,你少说两句。”
李临阙:“咦?你的脸怎么这样白?”
那边从胡人乐队折返的人过来了:“小殿下,借我师弟一用?”
李临阙是见过温越的,多年以前此人牵着师弟入宫,与当朝天子商谈门派后事,少年剑客风华初绽,清俊得令人难忘。
李临阙再见他,依然止不住脸红:“你们说话吧,我不打扰啦。”
御前监察使恪尽职守地盯着花厅内动静,一只手腕倒落在旁人手中,有三指搭在那浮乱的脉搏上,像要将他通身经脉查个透彻。
过了大约一炷香功夫,温越才收了手:“脉象虚浮,阴毒贯体,倒行逆施,命不久矣。”
他口吻中有一丝恍然大悟:“师弟,你在关外见着我后,是算准了我会回来,所以掐着点让我替你收尸吗?”
沈庭燎:“用不着你,别自作多情。”
“杏林圣手怎么说?”
“老爷子年事已高,没打算惊动他。我找医官署开了方子缓解,只有夜里才会发作,白天与常人无异。”
那厢黄秀迈着小碎步跑过来:“郎君,少掌门,圣上请二位到紫宸殿一叙。”
太子与太子妃俱在,还有满面不快的皇贵妃和瑟瑟发抖的荣大少爷。
荣桓被松风剑气捅了个对穿,这会儿上好金疮药,拿棉纱一层层裹了,也不知是疼得抖还是怕得抖。
他见众人目光都在自己身上,连忙交代道:“那幅画是我从故衣会上得的。”
温越:“故衣会?”
沈庭燎:“也叫私拍会,是只有极少数人参加的拍卖,除非受到邀请,否则不能进入,行事十分隐蔽。荣桓,你参加的,是哪一场?”
荣桓:“二、二月初十,浮玉楼那一场。”
沈庭燎看了眼温越。那人露出无辜的表情:“看我作甚?我只是去那儿卖艺的,浮玉楼那么大,根本没想到还有这种场子。”
沈庭燎:“……场子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图的来历。”
荣桓:“图的来历不公开,不过,不过……”
荣妃叱道:“有话直说,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荣桓打了个颤,道:“我猜这样的物件,很可能是黑市流出来的。”
李麟趾:“娘娘息怒,荣桓年少,此事蹊跷,不可轻易定论。父皇,儿臣这里,却有一事秉明。”
嘉和帝:“何事?”
李麟趾:“二月初八那天,我与榆灯去拜见舅父,在舅父家中见到一人,那人名叫俞劲节,是两淮转运使俞伯廉的大公子。”
沈庭燎:“殿下的舅父陈英陈侯爷,与俞伯廉似是故交。”
李麟趾:“不错。俞劲节此次上京赶考,就住在舅父家中。舅父将他引荐给我,我观此人性情浮躁,似投机取巧之辈,并未特别在意。结果此人忽然问我,今上身体抱恙,将星环伺,身为东宫太子,可曾心怀忧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