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光乍起,细密的光点遮蔽了那人面容。玄甲泠冽,铁弓发出令人胆寒的嗡鸣。座下马儿甩了个响鼻,那侍卫才缓过神,双腿脱力,身形却诡异地立在原地。再去细观,原来竟是一支长箭穿过那侍卫的肩甲,将他牢牢地钉在了墙上。
一时间,在场众人竟都安静下来。无论是仪仗侍卫还是围观民众,或憧憬或惧怕,但都不约而同地看马上那人,只等他下一个动作。
前头开路的肖镇西扬鞭催马。只一眼,他便明白了所有情况。他沉下脸,翻身下马,大跨步来到侍卫面前,一把握住箭尾。
“滚。”
白森森的箭头从肩甲抽出,却没带出一丝血肉。侍卫瘫软在地,正想抽气,谁料肖镇西竟忽地举起箭尖朝他挥来。侍卫惨叫一声,举起双手护住脸。只听噗嗤一声,侍卫裆下一潮,却没感觉到任何痛楚。他颤抖着放下手,肖镇西弯下腰,捡起地上靛青色的缨子。
“你不配插着庆州的军缨。”
肖镇西甩腕,长箭刻入侍卫档前石砖。
“告诉庞文兆,我庆州军不收痞莽草包。”
他将青缨小心收入怀中,对着马上人略抱了抱拳,紧着马朝前赶去。那侍卫也顾不得许多,提起枪便要跑。
“等等。”
森冷的声音从马背上传来,侍卫身体一僵,已无力气再做任何动作。
紧接着,一道白光划过,侍卫只觉手上一松,耳边传来铛啷一声。
“宋泗,你的刃若再指向卫民,我就便如这般削下你的头颅,高挂宋邸门口。”
宋泗看着断口齐整的枪头,抖若筛糠的身几乎站立不得。只待耳畔又响起弓弦拉紧的声音他才反应过来,匍匐在地不敢动弹。
“宋……宋泗谨遵将军之命……”
说着,连身都不敢回,双手抱头朝外奔去。马夫挥动马鞭,车厢再度动了起来。红豆长舒一口气,安慰似地扶住孟珏。
“没事了公主。”
孟珏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正要收回目光,马上那人却倏然转过头来,准确无误地捉住了她的视线。孟珏身形一震,立马拉下车帘。
红豆眼睛一眨,端来一盏茶递到孟珏手边。
“公主莫怕,那位便是河东安抚使、咱们大卫朝赫赫有名的神卫将军。有他在,公主尽可放心,此行无虞了。”
那便是文骛!
孟珏的心猛然跳了起来,她稳住声线,轻声道:“神卫将军?!他也会随行?”
“是的。”红豆想了想,开口道。“方才奴婢的话公主可还记得?”
“有些事不能按常理来解释……吗?”
红豆点点头。
“公主想必已从肖大人口中得知他此番其实是被贬谪回庆州的。”
这下轮到孟珏点头了。
“方才公主不是疑惑为什么南枝不出手救下那个孩子?若是以南枝的武艺,只消一根筷子,便能叫那人脱力松手。公主是否做此想?”红豆看向孟珏,喜气的脸第一次显露出严肃郑重。“南枝不是不出手,她是不能出手!”
“那位侍卫可不是什么普通人,他是吏部尚书宋姚的庶子。或者说,这整个仪仗队的人大多不是毫无背景的庶民。”
红豆卷起车帘一角,指着左前方的瘦小男子。
“您看,骑白马腰佩剑的那位是仓部司郎中的次子,他旁边的则是左曹侍郎的庶长子。稍后边那个白面郎君,那位是茂郡王的嫡次子。”
红豆放下车帘。
“此批人马已被编入庆州军,只待完成送亲事宜便会跟随肖将军回到庆州。公主聪慧,可知晓其中深意?”
“……竟敢如此!”几位名字扫过孟珏脑海,一张无形的网她脑中摊开。惊悚的感觉爬上背脊,孟珏死死攥紧双手。
“公主此前曾以日月为例。但其实,月已然遮蔽了日,辉芒甚至更盛。可若有群狼庇护,互相守望积蓄力量,长此以往,群狼或许能吞月尊日。”
“所以便先下手为强,往小狼身侧放几条小犬,叫它逐不出去又奈何不得。还可以此作质,将大犬牢牢握在手中为己所用?!”
仓部司郎中官职虽小,但却掌禄粮仓廪。左曹侍郎更是主领财政,凡天下人户、土地、钱谷的政令皆需过左曹之手。
这两位置均是要害部位,虽位份虽不算太高手中权责却十分重大。汴京城中不好拿捏,但在庆州便不同了。两边为着骨子里的那点血不得不听命于庆寿宫,而肖镇西却动他们不得。原因很简单,只因为他是忠义之人!
人心人性,德慧太后竟然算到这步!
红豆眼中划过一丝可惜。她只是将各中人等身份略报了报,孟珏便已察觉这其中的关窍。
如果有她……
可惜……
红豆敛去眸中情感,又换上了慎重警醒的神情。
“公主既能看清局势,红豆也不再多嘴。只一条——”
“路途迢迢,人心难测。公主万不可离了我二人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