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过岭?”
刚刚还在轻捋胡须、闭眼沉浸在笛音之中的王公,双眼顿时瞪得好似铜铃,他赶忙站起身来对手下叫嚷:“停船,快停船!”
船员们一拥而上,在王公的指挥下急速泊船。
要想在江河中突然停船十分不易,更何况此刻还有劲风不断鼓动船帆。幸好北阳河畔坐落着奇石丛林,船员们只需大力将揽绳抛出套中石尖,就能在船速慢下来后赶紧落下船锚。
在船员的努力下,塘船总算行速渐缓,只是他们虽是老老实实执行命令,可脸上皆是茫然神情,有一个年纪小些的忍不住开口问道:“王公,好端端地为何停船?还有,什么是蟒过岭?”
现在哪里是说故事的时候,王公吹胡子瞪眼道:“先将船停稳当了再说闲话也不迟!”
陈江月不动声色地打量面前那位报信老翁,心想:他是什么时候混上来的?为何自己竟没留意到他,就连搜查船舱时也并未见到此人,难不成他还会缩骨隐身的功法?
可这老翁实在不像习武之人,方才不过只是跑了几步又叫唤了几声,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满头是汗,此刻他整个人热气腾腾,正自顾自地低头拿袖子擦汗。
陈江月:“老翁,身子还好吗?”
他先是欣喜地应了声:“欸!你怎知我叫老翁!”抬头一看,顿时面露惊喜:“哟,小娃娃,咱们俩刚才在岸上可是见过的啊!”
陈江月笑嘻嘻道:“刚才?您说的怕不是三日前的事了吧。”
老翁也不回答,只是兀自说起自己的身体情况:“老夫此番出的是杂汗,这玩意儿由热汗、冷汗、虚汗一道组成。由于我心火过旺、肝火过盛,肝气犯胃以至脾胃不合,是以稍稍一动便劈头盖脸下起大雨。没办法,上了年纪就是这样的,嗬嗬。”
陈江月继续追问:“那天上船的人我可是一个个都清点过的,当时可没有瞧见你哦。”
老翁抬起下巴,颇为得意地说:“嘿嘿,老夫那日可是抱着一壶上好美酒登的船,晃晃悠悠走得可慢了,若是那样你都没瞧见老夫,保准是你肝气郁结,所以才双目不明!”
他美滋滋地回味道:“上船以后我就躲进船舱痛饮美酒,喝完我就栽啦!一觉睡到不省人事,晃晃悠悠做着千秋大梦,只可惜刚才被那震天的敲锣声吵醒,为了活命,只好跑出来提醒众人。你说说这都叫什么事啊……嗳,真是命苦哟。”说到这里,他又用袖子仔细抹了抹额头。
陈江月与他攀谈起来。
原来老翁本名就叫史良翁,“翁”乃他的尾字。于他而言,那声老翁既表旁人对他的尊重,又暗含亲厚意味,是以每每有人这般唤他,都会让他心生欢喜。
“人们大多只喊我老叫化,有时也叫我臭老头,只有你这小丫头才唤我老翁,你心地好,长也得好,又会说话,是个极好的!”
陈江月怪腔怪调地说:“可是有好多人偷偷在我背后喊我小妖女哦。”
史良翁大手一挥:“什么小妖女,我看分明是小仙女才对!”
说完,二人相视一笑。
在王公和水手的努力下,塘船如今稳稳停靠在石林旁的水域。船一停,原先散落各处的乘客很快就齐聚到甲板上,就连那位生病的长者也被侍从搀扶出舱,颤颤巍巍找王公问话:“船家,怎么忽得停下了?”才刚说完,就面色泛青止不住地咳嗽。
众人也是议论纷纷。
“难道咱们已经到啦?可这里长得也不像是码头啊。”
“是想叫我们自己游过去吗?”
“啊哟,我可不会水啊,一旦下河准要遭殃!”
王公那边才刚忙完,就赶忙跑来安抚众人:“咱们这是碰上了百年难遇的蟒过岭,此间万不可通行,还请父老乡亲们多多担待。”
乘客们顿时七嘴八舌表示不满,其中最生气的便是那患病老翁的仆从。
那仆从年方十六,正是最为血气方刚、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他一个箭步就冲到王公面前叫嚷:“艄公,休要在此妖言惑众,什么蟒过岭,此事我等闻所未闻,怕不是你编排的瞎话吧?莫非你心存歹意,想要将我们困在这里?”
一旁百姓听他这样说,顿时也露出惊疑神情。
可王公分明生得一副鼻头圆润、眼眸明亮的憨厚面相,就连被人指着鼻子骂时,也只是露出年迈肥猫一般柔弱且无助的表情,那样子实在好笑,众人不禁暗想:船家长成这副模样……实在不像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啊。
仆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指控过于严重了,忙说:“既然你无意作恶,那就快快重新起航,我家家主有要事要赶往青州,事态紧急、万万耽搁不起!”
史良翁上前一步挡在了肥猫王公身前,嬉皮笑脸地说:“半大小子瞎说什么疯话呢,你要是不想活了就赶紧自己跳河去,可别拽着船上的人陪你一道死。”
仆从怒目圆睁,张嘴就骂:“哪儿冒出来的疯老头,头发不梳也敢说话!”
史良翁倒不回嘴,只是睁大他那双精光毕露的小眼睛,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那位气若游丝的病老头。
“他就是你家家主?犯病多久了,可是已满十日了?是否没日没夜地总叹气,夜半起夜十数次,干咳见血却无痰液,还伴有胸痛气短梦魇之象?”
那仆从原本卯足了劲地怒视史良翁,恨不得将眼珠子都瞪出来,谁知越听越觉心惊,很快就变了脸色。家主的病症竟被这毛发乱飞的疯老头描述得如此精准,简直丝毫不差。
他当即双手抱拳向史良翁作揖,恭敬说道:“长者,实不相瞒,我们在济南看过名医,大夫只说家主得的是肺疾,可吃了几幅汤药也无效果,又有要事必须处理,因而只得带病出行……”
他郑重其事又鞠一躬:“方才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出言得罪了老翁,还望先生不要同我计较,请先生大发慈悲,救救我家家主吧!”
史良翁冷哼一声:“肺疾?你是特地跑去地府请的大夫么,那是大夫么?怕不是活阎王吧。你家家主得的分明是心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