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州距离泗京不过百里之远,不过十数日的功夫,马车便载着阎涣和崔姣姣,再次回到了皇城的四方天内。
鞋履刚触及青砖地,一行宫女便紧随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之后靠近了二人。
“墨竹姑姑。”
崔姣姣带着几分疏远,墨竹却并不在意,只是垂眸行了一礼,而后例行公事般开口道:
“公主金安,陛下有请。”
她回身看了一眼阎涣,只见他踏出步子,似乎要近前来帮她脱困,崔姣姣却立即用眼神制止了他。
崔宥心思深沉,却不会明着做什么,若她婉拒了召见,说不得他才真的会在背后做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是以,崔姣姣点点头,莞尔道:
“姑姑请带路罢。”
墨竹满意地点点头,旋即转回身子向宫道走去,崔姣姣则不远不近地随在她身侧前半步,并没有再回头去看阎涣。
身后的人越来越远,直至长长的甬道将他们彻底隔绝。站在车马旁那峻伟高大的两个男子却仍旧不曾离开。
“崔宥到底想做什么。”
阎涣双眼微眯,目色漆黑凌厉。
他已经许久没有流露出这样阴狠的神情了。
阎泱守在他身后,良久,才低低地回应了一句:
“崔家的人都一样,骨子里带着的自私狠辣别无二致。”
阎涣眸色一沉,不禁自言自语起来:
“那么她也会如此吗?”
阎泱不语,却清楚堂兄心中的答案。
许久后,阎涣终于还是上了马车,吩咐回千岁侯府休整一番,也该理一理这段时间前朝及泗京发生的污糟事。
只是掀起纱帘之时,那双狭长的狐狸眼仍旧痴痴地探了眼皇城的方向。
那里,困着他珍惜之人的灵魂。
再次踏入清心殿,心境与往昔对比早便截然不同了。
崔宥一身真龙金袍伏在案前不知在写着什么,墨竹等宫人在崔姣姣入殿后便悄声退下了,她环顾四周,静得出奇,唯有崔宥狼毫笔尖的沙沙摩挲声刺入耳中。
她索性上前数步,停在桌案前侧,接着垂首行了一礼,而后道:
“陛下。”
崔宥闻声抬头,脸上仍旧挂着虚伪的笑。他单只手臂抬起,招呼着崔姣姣绕到他身侧去,见此情形,崔姣姣自然无有不依,挪着步子便过去了。
到了桌案近前,她也忍不住瞥了眼崔宥方才奋笔疾书的物什。
“悼文?”
崔姣姣忍不住问询:
“是何等人物身死,竟让皇弟亲笔哀悼?
崔宥的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双眼看着崔姣姣的面容,道:
“皇姐以为呢?”
崔姣姣并不急着知道些什么,自然也愿意接他的话茬,而后略思索一番,道:
“想必是位功勋卓著的臣子了?”
崔宥闻言,竟放声大笑起来,携着桌上那墨迹未干的悼文上沉重的字句,崔姣姣浑身有些没来由的惊悚。
这崔宥,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怕不是精神有问题。
她忍不住想着。
崔宥笑累了,而后看着心情大好,点点头,道:
“皇姐所言甚是,确是位大功臣。”
崔姣姣点头应付着,不想崔宥却将头转回去盯着那悼文看,而后呢喃道:
“只是可惜了他那不过八岁的儿子。”
‘轰——’
崔宥的话在崔姣姣的脑中炸开,她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临行前,被自己安置给江氏族人的李奉先。
不,只是巧合罢了。
崔姣姣在心中默念。
崔宥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而后伸手展开了被折起一角的宣纸,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司州刺史李澈,监管不善,致司州百姓困苦多年,其贪财劫粮、无恶不作,愧对于司州父母官之职。念其为李氏唯一后人,现已自尽谢罪,朕不予追究。’
唯一后人。
自尽谢罪。
这八个字随着深秋的风刺入崔姣姣的身体,她只觉得不可置信,瞪大了双眼看向崔宥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陛下做了什么。”
她冷眼道。
崔宥却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回她:
“是朕该问问皇姐做了什么。”
他双手捧起那张宣纸,轻轻吹干墨痕,亦是干涸了李澈的人生。
李澈...?
不对!
崔姣姣猛然发觉了悼文上的名字,竟不是李澄,而是李澈。
看着她吃惊的模样,崔宥似乎很是满意,不再戏弄于她,而是深吸了口气,道:
“朕一直都知道。”
崔姣姣死死咬着嘴唇,终于吐出一句:
“所以你放任他们兄弟隔阂、争执,直至酿成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