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宥点点头,并无悔愧,反而尽是对自己的得意之色。
“李澈同李澄皆是才子,谁活下来朕不在意,总之只有活人有资格替朕办事。坐山观虎斗才这个道理,皇姐应该最懂才是,否则怎会屈居司州之地十五载,一朝回了泗京,便能立即登上帝师这条大船。”
他双目中有一汪寒潭,静如死水,可崔姣姣却无比清楚地知道,若有一日他万事俱备,死水之下喷薄而出的,将是毁天灭地的巨浪。
“皇姐传回的消息确实可靠,也确实为真,只是皇姐为何总是比帝师的动作慢了一步告诉朕呢?”
他瞧着犹如暗夜中静待猎物的毒狼,尖牙藏于口中早已磨得锋利如光,哪里像一个刚满十五的蓬勃少年。
“看来皇姐是不在意张云中的死活了。”
他笑意渐深,阴毒之色呼之欲出,而就在此时,崔姣姣却笑了。
“是吗?”
她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崔宥倒是猝不及防地警惕起来。
“张先生医术高超,救人无数,此等于国于民有助益之士自然不能安心呆在宫中养老。帝师此次祭祖一行多坎坷,连日来不能安睡,张先生有治病良方,崔瓷已遣人护送先生到千岁侯府为帝师瞧病了。”
崔宥听罢一震,随即有些挂不住要怒意道:
“皇城之内皆为朕命尔,皇姐如何能调动带走张云中?”
崔姣姣笑着看他,眨了眨眼,道:
“公主之命不能,帝师之令却可。”
崔宥粗喘着气,眼底竟漫上一阵阵的杀意。只是他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能发作,最终仍是闭了闭眼,向后退了一步,稳坐在缠龙椅上,双手还死死地握着金制扶手,骨节凸起。
“皇姐此言有理。”
他画风一转,道:
“张云中医术高明,又曾救治定州肺疫,如此,是该让他去给帝师瞧病。”
崔姣姣实在捉摸不透他的想法,只当他是自认眼下并不是与阎涣一派撕破脸的最佳时机,是以需得从长计议,便如此刻般故作大方了。
“陛下英明。”
崔姣姣道,却看见他双眼中沉了几分的厉色。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清心殿的,只是还未等细细回忆方才崔宥的言行,刚跨出殿门,抬眼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崔姣姣走上前去,对着那人的问礼轻轻点头,而后道:
“赵先生,消息倒是灵通。”
赵庸之扇着那把羽扇,垂眸笑了笑,道:
“臣为帝师军师,公主为帝师谋士,自然是公主更胜一筹。”
看着他那副和往日一般略带谄媚的表情,崔姣姣无奈地想,此人倒是个有趣儿的,也确有真才学识,不愧在书中被阎涣礼重一世。
想着,她神情严肃下来,问道:
“先生可知晓李澈自尽一事?”
赵庸之嘴角立即松了下来,只是眸中仍旧浅淡。
“公主探听这个做什么?”
她叹气一声,回道:
“他可怜。”
赵庸之却扇着风低头一笑。
“公主,可怜之人天下尽有,李大人一生被动,如此,难道不是一种解脱?他既已作出选择,公主当继续自己本该继续之事,不要过多介入他人因果,得不偿失。”
崔姣姣愣在当场。
“不该介入他人因果吗。”
她喃喃自语着,再回过神来之时,只剩下远处赵庸之洒脱的背影。
“因果有道,若我已入棋局,迷雾阵阵,又当如何?”
她攥紧衣袖,回眸向着金屋飞檐的清心殿张望一眼,而后决绝地转身离去。
回到寝殿之时,宫人来报,称千岁侯今夜于宫内安寝,特来知会公主一声。崔姣姣心中忍不住地雀跃一阵,立即跑出大殿,却与阎涣撞个满怀。
“啊!”
她一个没站稳跌进一个宽厚的怀抱,淡淡的茶香,是阎涣的气味。
“大人。”
她的脸撞进阎涣胸口处,迷迷蒙蒙地含糊了这么一声,阎涣有些忍俊不禁。
“跑这么快做什么?”
崔姣姣不答,只是双手抓紧了他的衣袖想要站起身,却怎么都使不上劲。折腾了好几下,终于还是泄了气,只得道:
“扶我一下。”
阎涣无奈摇摇头,伸出手将她打横抱起,而后不由分说便大步跨入了她的寝殿内,将她轻轻放在了榻上安坐。
“回了泗京,怎地还唤我大人?”
崔姣姣略带娇嗔道:
“那我还是叫回帝师罢。”
阎涣蹙眉,蹲在她面前探去身子,与她的距离渐渐减去。
“在司州你如何唤我的,可是忘了?”
司州?
崔姣姣回想着,阎涣却叹息地摇摇头道:
“果真最是无情帝王家,公主这么快便忘了你民间的夫君了。”
一语出,崔姣姣登时双颊绯红,羞怯地低下头去,不知该看哪才好,嘴里小声嘟囔着:
“大人,莫要打趣我了。”
阎涣却忽然认真了语气,抬手轻握住她的手腕,掌心温厚炽热的情愫传入她的身体,浑身的血液都为之升温。
他努了努嘴,小声地开口:
“阿瓷,不要推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