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明明是芳然你,要我永远不能离开你。为什么……先要离开的,却是你呢?”
心口猛地一阵剧痛。
待孩子们一步三回头地离去,我挣扎着从他怀中坐起,凝视着他深邃的眼眸。我想说:松阳,别怕!我不会丢下你!为了你,我要告诉师父,我要留在这个世界!我好舍不得你,真的好舍不得……
然而,一个字都未能出口,眼前便骤然一黑,意识再次沉入无边的深渊。
我好像泡在一汪温泉之中,肉身的痛苦渐渐消失……
意识在混沌中载沉载浮。
我无数次在心中呐喊:“师父!求求您再见我一面!让我再多陪陪松阳吧!求您了!我……我真的……好舍不得他……”
“如今就算你想走,为师也帮不了你了!”
“师父!”我猛地睁开眼,狂喜瞬间淹没了所有,“师父!您终于肯见我了!”
师父幽幽一叹,眼中情绪复杂难辨:“你这也算……求仁得仁了。往后……好自为之吧。”
“师父……”我还有太多疑问!大学还没上呢!师父您说话能不能别这么玄乎!
“师父!”
我猛地翻身坐起,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涔涔,“师父别走……”
“芳然老师?!”
我循声望去,看到一脸激动的纯子,这才惊觉周遭的一切都陌生得可怕……远处,还隐隐传来“嘭!嘭!”的爆炸轰鸣。
“纯子?”我茫然地看着她,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松阳呢?这……这是哪里?”
纯子脸上的喜悦骤然褪尽,她嘴唇翕动,眼神躲闪,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师父说话云山雾罩也就罢了,怎么我徒弟也这样?
“说话啊!”我急得心火直冒。
“松阳老师……他……被……抓走了。”
……
站在曾经的松下私塾旧址上,目光所及,唯余焦土断壁。
昔日繁花似锦的紫藤树,碧波荡漾、荷叶田田的小池塘,还有好不容易养得肥硕的几尾锦鲤……都已化作乌有。
曾经充满生机的私塾,如今只剩下死寂的荒凉,杳无人迹。
纯子告诉我:天人的战线已推至附近,能逃难的人早已远走。坂田银时、高杉晋助还有桂小太郎,他们都加入了攘夷义军,奔赴了前线。
无情的炮火之下,无人幸免。我曾经的预感,竟成真了。
“那么……你们呢?”我的目光缓缓扫过纯子,以及她身后那一张张熟悉又带着风霜的面孔——最初那九个跟着我习剑的女孩,如今已壮大成一支四五十人的队伍。
她们有的才十来岁,稚气未脱;有的已为人妇,眉宇间染上生活的艰辛;有的甚至怀中还抱着襁褓中的婴孩……
都是我女子剑术班的学生。
“还能去哪儿呢?老师……”
“是啊,老师。我们不像那些男人,能上战场杀敌。在外面……不是被天人欺辱,就是被流窜的浪人劫掠……不如留在这里,守着老师,守着这点念想。”
“老师,离开了这里我们才知道,一个肯收女学生的私塾有多珍贵!一个女人……能堂堂正正拿起剑,又是多么难得!”
“老师……”
我缓缓走过她们面前。每走一步,便有人轻声呼唤。
“老师……”
再走过一人,那呼唤声中带着哽咽与期盼。
她们眼中燃烧着的东西,我看得分明——那是深埋的愤怒,是家国破碎的悲戚,是走投无路的绝望,更是一种……不甘就此沉沦的微弱火种。
“老师,”纯子代表所有人,问出了心底最深的迷茫与渴望,“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又能做些什么?”
怎么办?
我停下脚步,目光如炬,一一扫过她们年轻却饱经忧患的脸庞。
“教了你们几年剑术,怎么?连剑该指向何处,还需要我再教一遍吗!”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之音,刺破这废墟上的死寂:
“天人敢欺辱我们——杀!”
“浪人敢劫掠我们——一样杀!”
“什么幕府尊严!那都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们只需要守护自己的家园!守护自己的性命!守护属于我们的人生!”
“胆敢侵犯者——便是敌人!是敌人——就给我拿起剑!抵抗到底!”
“听明白了吗?!”
远处,炮火的轰鸣声连绵不绝,仿佛在为这誓言伴奏。
“明白了!”
女子们的声音起初微弱,但汇聚在一起,便如涓涓细流汇成江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与力量,响彻在这片焦土之上!
做首领,运筹帷幄,非我所长。但事已至此,赶鸭子上架,我也只能强打起精神,再次挑灯夜战,伏案疾书,草拟出一份详细的生存与抗争计划。
当务之急,搜刮附近被遗弃的粮食。如今已是寒冬,逃难之人仓促间不可能带走所有存粮。发动所有人手,搜遍附近村落废墟,每一户、每一点……积少成多,熬过这个冬天,撑到来年春天。
春天啊……又将是一年伊始。
话说的那么好听,夜深人静时,难免有些悲伤,松阳啊松阳……
不知那时,你能否踏着春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