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山岭刚把外裳脱下,一个年轻人就笑嘻嘻闯进来。越山岭回头看一眼,继续解着衣袍。
年轻人也不避讳,大喇喇找把椅子坐下,双臂往桌上一搁,身体向着越山岭方向倾斜:“三哥,今儿元夕,好不容易回京,你不回家看看?”
越山岭把换下的官服挂起来,衣架旁的筐中还堆着几件衣服。从边关入京,一路奔波不停,刚到京中就匆匆洗漱一番入宫奏对,换下的脏衣服还未来得及收拾。他去衣箱里找了干净的外裳,说着:“今日过节,我若此时回去,少不得要为我乱了原来计划,明日再回去也不迟。”
歪在椅子上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麦色皮肤,身量比越山岭矮些,也细瘦些,生得一双很灵活的眼睛,看着就透着股机灵劲儿。他穿了身簇新的京中时兴的粉色柿蒂纹圆领袍,袍下露出一双与衣袍极不相称的旧乌皮马靴,圆领袍外又搭了件半新不旧的披袄。
初春的京城并不温暖,还残留着冬日的寒气,他这身打扮有些薄,年轻人却不觉得冷。
他叫严田青,原是个乞儿,为着生计四处做活,甚至敢跟着商队跑商。有次商队遇上风沙,走失了骆驼,眼看着物资不够,商队的领头就把他和几个奴隶一起扔在关外。他拼着一口气往关内爬,误打误撞遇上越山岭,这才捡回一条命。
越山岭当时刚去戍边不久,巡逻时捡着了严田青,看他还是个孩子,瘦得皮包骨头,就带他回兵营给他口饭吃。后来严田青就留在越山岭身边做个传令的小兵,再后来跟着越山岭四处征战,当年只有一把骨头的少年如今也成了个铜筋铁骨的战士。
越山岭招呼道:“留下来吃饭吗,我叫周嫂子多做些。”
越山岭住的这处宅院只有两进加后院一个马厩,是越山岭戍边后第一次回京时置办的。因着越山岭这些年辗转征战,总共在京中也待不了几天,所以屋子里只有几样简单家具,也没有近身侍候的仆从,只有周庄一家子看房子。平日周庄负责养马赶车,他媳妇管着洒扫和厨房,还有两个半大小子看门跑腿,至于洗衣铺床这些活都是越山岭自己动手。
周嫂子做饭的手艺很是寻常。虽然严田青也不挑剔,戍边的时候能有饼子啃都是好伙食,酱菜干菜那些更是能孝敬长官的稀罕货,打起仗来抓口雪吃也能算一顿饭,有热汤热食那就是神仙生活了,可是今日不同。
“今儿有灯会呢,我听说西市还开了条街专门做吃食铺子,我想去街上吃。”不只有灯会,还有看灯的姑娘家,严田青咧着嘴亮着他那一口不错的牙,“三哥你也去呗,过个节在家有什么意思,再说咱都多久没回京了,再不出去转转路都要不认识了。”
越山岭想想也有道理,他倒不是多想看灯会,可是周庄家那两个小子一定是想看的。他系好衣带,出门跟周嫂子说不在家吃饭了。又叫周嫂子晚上不用收拾,让周庄带她出去逛逛,便带上严田青出门。
马上就要天黑,各家铺子门前已经点上花灯。猜灯谜的摊子刚刚支起竿,摊主正把灯谜签子往上挂,有几个结伴出行的小娘子围在摊子旁边,边看摊主挂签边叽叽喳喳讨论着谜面。严田青挤过去问摊主都有些什么奖品。没等越山岭跟过去,他又灵巧地钻出人群,三两步跑过来:“三哥,我看了,有个虾灯好看,又肥又大,还会动呢。咱吃完饭也来猜猜。”
越山岭笑着打趣他:“想要灯玩自己猜。”
严田青只管呵呵笑:“字写在军令上我还能认得几个,写在那些小牌子上我是一个也看不懂,指望我猜谜赚灯还不如直接买个来得实在。”
嘴上虽说着,脚上也没停,严田青生在贫苦地,遇上越山岭前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就算这几年时不时进京一次,也是停不了几日就得走,还从没在京中正经过个节,此时他一路上东张西望,有什么新鲜玩意儿都要凑上去看两眼。越山岭也不催他,看他停了就在旁边等。
转着转着到了一处羊汤铺子前,严田青抬头看了一眼招牌,一猫腰钻进去,扯着嗓子喊:“阿彩姐,阿彩姐!”
一个正在收拾碗筷的男人直起身扭头看,看清来人后惊喜地喊到:“小青子!”
正扒着灶台打量的严田青循着声音看去,是一个穿着一身粗布衣服的健壮汉子,衣摆掖在腰间,挽着半截袖子,露出手臂上一段刀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