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制推行之初,黛玉亲自过目旧人丁册,对照家仆往年之赏罚、品性与工绩,召见领班婆子、老资大丫鬟细细盘谈,将府中仆役按三股重编:内务、粮仓、护卫。
原本在府中服役的家丁丫鬟被重新分派,再之后,便是确立规矩。
凡敢偷奸耍滑者,杖责废契;若能按规上进,每月赏银、晋级皆有明确。各处差事不再重叠,一事一人,日点卯、日交牌,事结便清。
虽说义军在城中开设粥棚,比起安阳药房需要街坊百姓或是以物,或是以工来换粥粮药材,更是便宜。但是百姓见可以入府居住做事赚工钱,府内井井有条、饭食不薄,附近街坊也愿来做工换口粮。
这一整套规制,并非全出黛玉手笔。
当日与李纨商议之时,她淡淡一笑,道:“我也不过是照着探春妹妹昔日所行。那时她便欲改革府务,只可惜处处掣肘,终究功败垂成。我比妹妹运气好些,没有婆子姨娘联手设障,事情好做了许多。”
李纨听罢,却微蹙眉道:“但我看你这新规,与探春当年颇有不同。”
“有前车之鉴,我这般做法是摈除妹妹改革中的弊病。”黛玉笑得温和,“比起分与婆子们经营,将园子交予珠大奶奶你统领,你再分人调配,层层有据,能叫我安心不少。如今才未入春,园中已有肉菜收成,反倒贴补了用度。”
“当时众人只看你病弱,若是你帮探春管家便好了。”
李纨想起旧事:“当年宝钗主意,是让各婆子自负盈亏,自取园产。结果你也知道,没几年,那些人为了一果一菜争得面目狰狞,连春夏几树桃也能闹出官司。想想,当时改革之法只是为人做了嫁衣。”
黛玉如今才知其中原由,叹息道:“我本以为探春妹妹是顾及管人的难处,没想竟有如此一事?”
黛玉沉吟,摇头淡淡笑道:“宝姐姐许是好心吧。”
两人感叹良久,便又细细盘算起府中后续人事与资源分配。
黛玉向来行事周密,她在宝玉回来之前,或是决定贾府在未来如何自处之前,要将这座宅子变成乱世之中的孤岛屏障。
摘匾第二日一早,鸡鸣未歇,操练复起。
家丁分两列列队操演,府内哨岗高耸,府外由裴石每日带三十人巡街救济。
比起闯军的散漫不羁,裴石所带护卫队整肃如兵营,百姓又多有知道安阳医馆的,不但未远离,反而陆续前来投奔。
此时的安阳医馆,不只是为了延续卜大夫悬壶济世的德行而重新开张,更是贾府招揽工人的门户。
许多前来求医问药的百姓,若是身健体壮、无伤病染疾,便可由莫云、鸳鸯等人引荐入府——或做短工,或为学徒,一应有章可循。而倪二,则是帮着医馆上山寻药,打探城外情形。
这连年水旱不定,便是山头的野菜树皮也能被人啃了。但是京城许是不及中原饥荒遍地,城外的山头竟还是能找到不少草药野菜,甚至许是因世道难了,倒让药草野菜疯长一片。
不过倪二来找裴石并不是为了禀报采药之事。
他远远瞧见主子带着身边亲近的丫鬟,正往大观园去,裴石就在一旁同行,身后还跟着两个布衣。
当真如今日守门的领班所说——“只要总管一回来,就跟在主子身边”。既如此,找主子也便能见到裴石了。
倪二顿时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去,临近便扯开嗓门喊:“哎哟裴爷!我找你!”
众人一听动静,纷纷回头,只见一尊泥塑似的大块头飞奔而来,跑得灰尘四起,脸上汗水淌成小溪。
裴石皱起的眉便是冷冰冰的一句:“何事?”
黛玉却轻声一笑,道:“见了倪大哥,倒也安心,省得有人成日牵挂。”
“姑娘见笑了,我就一粗人,哪得人记挂。”倪二嘿嘿一笑,搔搔头,倒叫黛玉和紫鹃她们这些个知道事的笑了起来。
“快说。”裴石却不带笑色。
“你不是让我留心城外活尸异动吗?”倪二凑近几步,压低了声音,“这回算是新鲜事——那玩意儿,今儿个竟是从树上下来的。”
裴石与黛玉闻言对视一眼,黛玉轻轻颔首,便带着人先行入园,将事务交由裴石处理。
待人走远,裴石才道:“细细说来。”
倪二便说了今日采药时,亲眼见披头散发的活尸自树杈间滑落地面,动作缓慢却极有方向感,半点不像从前那般茫然。
倪二说了今日进山采药所见,见裴石没有什么回应,便反问:“欸,你说这闯王都能自立天子了,怎么到现在还没个动静啊?咱家主子成日防着他们,说不定根本白费功夫。”
“切莫放松警惕,”裴石道,“今日出府才见他们抓了不知哪户人家,绑了游街示众,你以为什么时候不会轮到我们?”
“我们算得了什么!如今我们可是占府而生的流民罢了!”
倪二说得坦荡,便又道:“若真有人拿这个说事儿,那便是见不得我们济民救世界,哪算什么义军啊!”
正说着,裴石猛地仰头,只见高台方向升起一缕细长黑烟。
那是巡防哨上的警信。
哨台上有护卫点燃了浸过废油的粗布引绳。这乃是哨所报警之法。火起烟升,绕而不散,便是“远客来访,需大备”之意。
他们等的人,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