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人似乎终于从束缚中挣脱了出来,脸上依旧是痛苦的神色,鬓角已经被汗液濡湿,发丝过了水,显得越发黑亮,紧紧贴合着莹白如玉的肌肤,眼睛缓缓睁开,雾蒙蒙的,“姑姑怎么进来了?”
夏月见她醒来,微微舒了口气,轻声答道:“奴婢听到您寝殿里有动静,不放心,这才擅自进来查看,现下觉得如何了?”
“毒发了。”
谢梓缓缓开口,语气虽透着虚弱,但十分冷静,不见任何害怕慌乱,似乎只是用膳就寝一样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夏月赶忙取出床头白玉盒中的小白瓷罐,掀开锦缎缠绕的木塞,倒出一颗绿色药丸,递了过去。
“宣太医吧,此次不同以往。”吩咐完,谢梓将手上的药丸送进了嘴里。
脚步声由近及远,渐渐的听不分明,直至彻底消失。静静躺在床上的人将落在离开声音上的注意力收了回来。
药丸含在嘴里慢慢的融化,口腔里渐渐被药香味充斥,这药吃久了似乎都没那么难吃了。谢梓在心里描摹着此刻的所觉所感,身体的痛苦再一次得到了缓解。
这是太医特意给她调配压制融血毒性的药丸,素来很有效用,虽解不了毒,却也能缓解不少痛苦。只要她把这段时间熬过去,就能换得一段日子的安宁。
只是这两日不知因何诱发,明明未至毒发时日,体内毒性隐有躁动迹象。
昨晚就寝时,她发现靠近肩周的地方隐隐有青丝浮现,毒性大有压制不住的趋势。依着以往的经验,本想今晨宣召太医来瞧瞧,不料此次发作的如此迅猛。
据说这融血之毒一旦青丝绕肩便再难有药物可以压制,只能一日一日的熬着,等着青丝延至心脉,一命呜呼!
这跟数着日子等死没什么区别,对中毒之人是一种极大的煎熬摧残,有很多人熬不到毒发就自我了断了。
七七八八的想了许多,谢梓觉得脑袋更沉了,眼前弥漫起一层雾气。
她做了一个短促的深呼吸,努力抬起虚乏的右臂,右手指尖微微挑起里衣的前襟,垂眸向左臂的方向看过去,左肩周青丝似乎比昨晚更明显了。
谢梓心中黯然:自己这是也要开始数着日子等死了吗?
思绪渐渐抽离,她再次陷入了沉睡。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恍惚想起昨日在勤政殿的情形:不知还能不能出宫参加春闱!
天光乍破,映日的朝霞洒落在巍峨庄严的宫殿上,照射在静默高耸的宫城墙上,带着温暖和希望。
可对于生活在这座宫城里的人而言,总有这些温暖照拂不到的内心阴暗。相比希望,他们更期盼自己的生活如枯井般腐朽干涸,任凭风过雨落,不起一丝波澜,不泛一朵涟漪。
谢梓再次醒来时,只觉身子虚乏,但缠绕在体内的细密痛意已然了无踪迹,她心中一阵轻松,又熬过了一次。
刚刚转醒不甚清楚的头脑,在意识到睡前的卧姿已然变成倚靠而坐时,陡然清明。
入眼便见一人背对而立,一手握剑,一手拎着包袱。
以谢梓花拳绣腿的微末底子,对方的武功修为如何属实难以判定,看这架势应当不止三脚猫的功夫。
但她判断的出此刻应该已然身处宫外。
这边谢梓刚起身站稳,对方就转身单膝跪在了她两步之外,将剑置地后双手捧着包袱举到她面前。
包袱的布料是普通的绸缎,寻常的样式,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谢梓接过后第一时间打开查看,里面是被分装好的一个个小包裹,她没有再打开,收拾的如此细致,该有的应当都有。
这边刚重新系好,刚才还跪在她面前的人突然起身,谢梓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消失在窗后的背影。
还有问题没问呢!
她连忙抬脚追去,刚跨过门槛,伴随着一声夸张的“哎呦”,左肩处传来一阵钝疼。因为心中记挂着事情,顾不得许多,无意探究声音的来源,一个错身,正打算继续追上去,手肘处就被人大力拽住,不得已停住脚步,只是眼睛还看着远处。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没长眼睛啊!”一个身穿亮蓝色锦袍、手拿折扇的年轻男子脸色不善的揉着自己的肩膀。
谢梓堪堪收回目光,看向自己被人抓住的手肘,对方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利落的松开了手,她正欲开口,就被对方截了话头。
“大家都是读圣贤书的人,你这小家伙撞了人,连句歉意都没有,先贤圣人的谆谆教诲都读到哪里去了!”说完还意犹未尽的用折扇戳了戳谢梓刚才被撞到的左肩。
“读书?”
似是看懂了她的疑惑,那人面带惊讶,“难道你并非参加春闱的学子?”
原来如此!
“方才冲撞到阁下,抱歉!”说着看了眼抱在怀里的包袱,“不便施礼,还望海涵!”
年轻男子摆了摆手,其实他也没想怎么样,只是赶了许久的路,有些无聊罢了。
谢梓见他如此动作,知此事已然揭过,正欲离开,胳膊肘又被拽住了。饶是她冲撞人在先,此刻也不免有些气恼,转身看到对方嬉皮笑脸的表情,心中火气更甚。
察觉到她的怒意,年轻男子收了脸上的笑意,正正经经的看着她,用手里的折扇向天边一指,“正下雨呢,我可是为你着想。”
顺着折扇的方向看过去,谢梓才发现檐外正下着迷蒙细雨,刚才心神全部吸引,竟没注意到。
习武之人的脚力本就非她可比,刚才的追逐也不过的惯性做出来的反应,本就是没有希望的事情。更何况,还生出眼前这个枝节,这一番耽搁,想要追上去问个究竟更是天方夜谭。
罢了!
“你这小家伙怎么还不理人啊,你可别小瞧蒙蒙小雨,现下时节,淋了很容易受寒。春闱将近,病万万生不得,说不得又是一年好光景!”说着对她上下比划了一圈,“我瞧着你这身子骨也不算健壮,可要考虑清楚了,周围除了此处可是一处可以落脚的村舍都没有。”
谢梓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人,“这位公子当真口若悬河!”
说完一个眼神都没给,转身就进了屋子。
“你这人还真是不知好歹!”竟然敢讽刺他聒噪。
谢梓现下只能确定自己出宫了,至于具体在哪里一无所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开阳城太大了,她去过的地方有限,熟悉的更是少之又少,她需要一个带路的人。
眼前这个人看着就是个熟手,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干柴,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把火生起来了,努力跳跃生长的火苗让周遭的温度有了些微的回升。
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听他话里的意思也是要参加春闱,谢梓心中又了计较,只是此人出现的太过恰如其分,还需了解一番才是。
耳边骤然响起手掌相击的声音,着实吓了谢梓一跳。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刚才围着火堆忙碌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正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