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下了一天的雨,大地上的一切都被它无情的眷顾着。
医院楼下路边两排刚吐露花骨朵的早樱,自然也没能幸免。
楚慕安到现在都记得,当初被母亲送到小姨这的那天,她第一眼就看见了小区路边的这一排早樱。
那时,天气刚刚转暖。
光秃秃的枝丫间只冒出了一丁点的嫩芽。
可即使如此,
楚慕安还是眼尖的认出了它们。
她兴奋地拉着一旁的安桦说:“妈,小姨楼下竟然有樱花树!”
可那时的安桦,哪里有心思去了解这些,只见她淡淡地看了眼,随后用着极其心不在焉地语气回应道:“嗯,好看。”
当时的楚慕安并不知道母亲话语间的心思,只是自顾自的拿出手机对着枝丫间的嫩芽,轻轻按下了快门。
直到安桦走了好远,发现身旁没有楚慕安的身影,这才连忙回头叫上了她。
两人走到安琳的单元楼下时,想起什么,安桦突然拉着楚慕安的手,弯下腰,一脸认真地和她讲:“安安,到小姨家,要听话知道吗?”
楚慕安懂事地点了点头:“妈,您放心,我会听话的。”
看着楚慕安满是清澈的眼神,
安桦到嘴的话终究是没说出口……
只见她用力地挤出了个笑容,接着,将到嘴的话变成了:“你小姨平时工作忙,所以安安,你遇到什么事情能尽量自己处理就别麻烦小姨,你小姨她有洁癖,所以你在这里一定要时刻注意保持房间整洁,还有,你小姨她喜欢安静,所以你——”
“所以我在家里一定要保持适当的安静,能不发出噪音就不发出噪音,还有小姨她平时工作忙顾不上吃饭,我要多提醒她注意身体,按时吃饭!”
“妈,您来时路上和我讲的,我都记住了。”楚慕安望着眼前的母亲,不知为何,总感觉今日的她和平时不太一样。
但转念一想,觉得可能是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父母,母亲这是有些不舍和不放心自己,所以才会如此紧张。
于是,她伸手按电梯的同时,冲着母亲笑道:“妈,您放心,我会努力照顾好自己,等您来接我时,咱们一起看樱花!”
母亲分别时的身影时时刻刻都在楚慕安脑子里回放。
她太了解这份叮嘱与苦笑的背后是多么剜心的决绝。
所以,当她看着安琳离开后,花衬衫女子坐在凳子上缓了好久之后开始一脸认真地和少年交代家里琐碎的事情并嘱托他好好学习、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时。
她想都没想。
拉开门便冲到了女人身边!
“阿姨!”只见她连气都还没喘匀,便拉着女人的胳膊,用着几乎恳求地目光,望向她道:“阿姨,我怕黑,您能陪我去趟厕所吗?”
楚慕安的突然出现,让女人先是有些错愕,接着应声抬头,几秒反应后,她看向一旁的少年。
少年坐在凳子上,透过窗缝的晚风将一旁的绿植吹的微微作响,摇晃的影子一闪一闪地投影在他的白色校服上。
女人动了动干燥的嘴唇,似乎是想和少年说什么,可话还没出口,就听见少年小声道:“妈,这姑娘看上去挺着急的,要不……您陪她去吧。”
望着眼前少年清澈的眼神,女人终究是将一切忍了下来。
只见她慢腾腾地起身,沙哑着嗓子和楚慕安说:“走吧,姑娘。”
两人离开的那一刻,楚慕安清楚地瞧见,在自己冲着少年说出那句无声的:“放心”时。
暖光灯下,他黯然失色的瞳孔,正在一片漆黑里散发出点点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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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母亲的心思,沈川一直都知道。
当他踏进医院的那一刻,看着母亲白色外套满是鲜血,整个人万念俱灰,什么话都不讲,只是坐在凳子上愣愣地用力捏住斜挎包的背带时,他就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因为母亲平日里嫌麻烦,所以她出门从来不会背包,若是不得已非要带包,她也只会带个小零钱包。
只是当时的他一心只求父亲手术成功,根本无暇顾及其它,所以便没有再多想。
直到后来,他陪母亲去缴费,母亲掏银行卡时,他无意间在包里看见了一瓶崭新的安眠药。
那一刻,
他瞬间明白了一切!
原来……
母亲早已随时做好和父亲一起离开的准备。
她平日里那句和父亲唠叨时看似赌气的玩笑话,
如今在签完病危通知书后,却显得格外认真无比。
“你要走了,我也买瓶安眠药随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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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川的记忆里,母亲和父亲之间从来没有邻居顾阿姨和陈叔叔那样,举案齐眉,相濡以沫,有的只是母亲每天为一些琐事而不停地抱怨唠叨父亲,不管他在不在身边。
直到某一天,听着家里不断传来的埋怨声,正在准备高中物理竞赛的沈川实在受不了,于是就冲出卧室门,发了火:“妈,你能不能安静点?你知不知道我和爸其实一点都不想听你的埋怨?”
望着眼前的沈川,原本正在火头上的沈川妈妈先是一愣,接着默默收回目光,整个人低下头,像是放慢动作一般,将手里沈川爸爸因为执行任务而受伤染红的T恤放进了洗脸盆,接着转身进了厕所。
后来,家里再也没有了唠叨声。
彼时的沈川也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安静。
直到有一晚,他半夜两点多口渴醒来,从卧室到走廊饮水机接水时,却不想听到客厅传来母亲对身旁父亲的一句:“你要走了,我也买瓶安眠药随你去了!”
当时,电视正放着:一位警察在执行特殊任务受伤送到医院抢救未果,妻子伤心欲绝的场景。
而那一晚,正是父亲接到上峰执行秘密任务的前一晚。
也是他第一百一十次出秘密任务,第九十九次和母亲告别的那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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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稳定母亲的情绪,怕她情绪激动做出傻事。
沈川选择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跟在她身边。
只是后来交完费用后的所有时间,不论她干嘛,沈川全部都默默陪着。
所以再后来,当安医生从手术室出来满脸抱歉地宣布救治无效的那一刻,母亲的双手再次紧握背包,他再次清楚地听到了药片与药瓶撞击的声音时,他依旧选择没有说破。
直到母亲开始和他交代家里的大事小情,望着母亲忍着悲痛颤抖的神情认真和自己讲着一切,沈川刚要开口告诉母亲别做傻事,她还有自己时。
楚慕安出现了。
看着她一脸极力隐藏但仍将心底暴露无遗的表情,他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猜透母亲心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