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瑛定定看着他,在某个刹那里几乎忘了呼吸。她在衣下攥紧了手心,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克制住奔腾的心绪,她的心在狂跳,脑海里却有个声音在提醒:当心些,颜瑛。
可是她好像一点也动不了,看着他的眼睛动不了,脚下动不了,就连想要坐回去这么简单的动作一时也使唤不得。
幸好,裴潇动了。
他就在她动不了的这两息间,貌似自然地向着其他人一笑:“说远了。”
颜瑛瞬间松了口气。她旋就着他的言语,若无其事地退坐回了椅子上。
“今日登门来访,主要是为两件事。”裴潇向戚敬和、王若兰夫妇望去,“颜大夫和戚莲越的婚事是我二叔做的媒,只单说这一条,戚太太若是还愿意留在裴家织场,那也都是自己人的事;若是另有打算,我们也没有不以礼相送的道理。”
他就这样把“颜大夫和戚莲越的婚事是我二叔做的媒”这句直截说了出来,坦然,又平静。
颜瑛默默将放在身前的双手交握在了一处。
旁边的裴清已是接过这话,朝戚廷蕴的方向笑道:“是了,细究来都是沾着亲的,俗话说做生不如做熟嘛!”
裴潇没有理会裴清那里的眉眼官司,与戚家夫妇俩说过几句后,便转向了颜同文:“第二件,是我打算在离开南江之前把为颜大夫准备的添妆给她,也算是家母与我的一些心意。”
颜瑛一愣,霎时掌中一紧,千言万语脱口而出:“不必。”
裴潇与她隔着堂心,隔着颜家人诧然的打量——四目相视,他含了丝笑:“要的。”一面已伸手接过了冯春呈上的木匣。
颜老爷把眼盯在上头。
便就在这时,东出从外面走来,向颜家父子道:“戚家两位公子亲来送聘礼单子。”
颜同文立刻站起身,向裴潇拱拱手,亲自迎了出去。
戚廷蕴挨过来对颜瑛低声道:“原来姨父是在等戚莲越。”又蹙起眉,“裴翰林这里早是约好的,姨父这到底唱什么戏?”
因姐妹二人座位挨着,戚廷蕴话音方落就见表妹连耳根到脖颈也激得红了一片,顿时飞快向裴潇那里瞟了眼,忙忙又与她道:“裴翰林镇定得很,你也要镇定些。”
颜瑛一口气憋了半晌,突然离座站起身。
裴潇手里执着那方匣子,向她望来;其他人亦向她看去。
“怎么了?”颜同文恰好领着戚家兄弟一脚跨进门,循此氛围,也看见了独站起在座前的颜瑛。
戚廷彦的目光跟在后面,稍顿,又移向了上座的裴潇。
却听颜瑛兀自礼道:“裴翰林,劳你屈尊来此宽慰我家中长辈,颜瑛有生之年亦当铭记相公的恩义;只是今日时不凑巧,家私琐碎,不敢耽搁裴相公的要务,这就恭送你二位了。”说时,已绷直了背脊把膝屈下去。
堂中一静。
颜老爷不料她竟然当众对裴潇下逐客令,情急之下便斥责出了声:“瑛姐放肆!”随即起身裴潇拱手道,“这孩子也是怕怠慢了贵客,还望裴翰林宽恕则个。”
颜太太、李月芝并戚家三人都站了起来,就连刚才进门的颜同文也伫在原地端端作揖。
戚廷彦见裴潇打算开口,便先扬声说了句:“不知裴二哥也在岳丈这里,倒是我的疏忽。本都是自己人,哪里说什么怠慢之语,却是瑛姐小题大做了。”
和着熟稔的话音,他携了笑意向颜瑛看去。
颜瑛只是不动。
裴潇听见这句“却是瑛姐小题大做了”,眼中幽微地向戚廷彦掠了一眼,旋而微微笑道:“自己人原该识趣些,倒是我不察你们兄弟今日要来;不过现在我却不好走了,这般情形若让那好事的见了,恐怕就要真以为自己人不是自己人了。是以,也就只好我再不识趣些,凑一凑两位府上的热闹了。”
颜瑛眼睫轻颤。
戚廷彦原以为裴潇会执一番体面的说辞即刻离开,却不想他竟趁水推船地要留下来,仿佛仕途受挫的不是他,所爱被夺的也不是他。
装得好一个安然如故!
然而戚廷彦只更印象深刻地记起当日在灵清寺裴雪君和那叶氏同游的情景,那时裴潇落下这番手笔,又可曾料到今天?
思及此,戚廷彦把下巴轻轻一抬,含笑礼道:“裴二哥言重了。”说罢,也没等颜同文导引,径迈步过去,向裴清旁边从容落了座。
裴清见他二哥面色如常地端了茶,因向其他人笑道:“都是自己人,站着多费事?先坐了再叙话吧,颜大夫病才刚好不多久,弗要累着她。”
戚廷蕴伸手把颜瑛挽回去坐了。
戚廷晖也收起左右顾盼的目光,向戚廷彦那里挪过去,只是人才刚挨着椅子就立刻又朝李月芝张望;李月芝知他心意,转开脸并不与之对视,掩帕于鼻尖,对红芙豁了个翎子。
红芙得了主母示意,便趁着间隙,悄悄退出门去了间壁程家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