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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世事如闻风里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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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文焕以一种强硬到不容拒绝的姿态,严密参与进姬发的生活中。

于私,孩子需要定期到东地复查,姬发钻地缝里都躲不开;于公,西岐、东鲁和殷商的三方合作还要接续一年,殷商记住了不和风波的教训,要求三方公司定期会晤并举办记者见面会,及时扼杀不良影响。

项目是闻仲牵的头,姬发只贡献了点子。风评扭转之前,殷商不便直接启动大规模商业活动,只好借友商的东风。

可选择的合作对象很多,但闻仲意在西岐。这不仅是一种弥补的态度,还有一丝“封口费”的含义在。

姬发没过多争利,只是非要拉上姜文焕入局,对外宣称西岐在内陆待久了,也想吹吹外贸海运的风,没有人怀疑。但在朝歌协助调查时,姜文焕将他的心意猜中了七八分。

他的确是为了还姜文焕的人情,怕东鲁受殷商波及、一蹶不振。

人情债累多了,就积重难返,几生几世都还不清。他这辈子太累了,他真心希望下半辈子能轻松一些。

他不想当人了。哪怕是当一只草履虫呢?益生菌也行!

谁能想到,东鲁的债还了,姜文焕的债又欠上了。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事与愿违,他颇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无力感。早知如此,他就是被殷寿炸死、死外边,从西岐大厦跳下去,也不会跟东鲁打交道。

这可好,往后再数三五年,怕都绕不开东鲁那一头了。

解决难缠的人不是难事,他头痛的也不是姜文焕的执拗,而是姜文焕的付出。

七八年前,东鲁发出一份公告,简要公布了由姜文焕接管东鲁的讯息。那时他关注了东鲁一段时间。

姜文焕这个人,给他的印象是“稳”。审时度势,稳扎稳打,从不当出头鸟。从学校到社会,一如既往。

在商言商,利字当头。无论一个人的性格底色是什么样,只要沾了“利”字,都在斤斤计较。不计较的是面上不计较,其实各自心里都有一杆秤、一本账,一笔一笔记得清楚。

姜文焕不一样。

他是一个让姬发费解的人。

姬发说,他不能。姜文焕便从容退回正常的社交距离。

姬发劝他不要明珠暗投,他偏不听,身体力行地佐证他说过的话——我要照顾你们。

近日来,姬虞的病在尝试用一种药,这是一种最新的生物制剂,国外才有,有钱也不一定能拿到。他托了一圈关系,层层打听。半个月以后,一个包裹抵达西岐大厦,快件由东地发出,姬发拆开包裹,赫然是他苦求不得的那种药。

诸如此类的事多得很,姬发不想回忆,越回忆越头疼。

他明白了,姜文焕不是执迷不悟——他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跟他耗。

姬发的父亲姬昌——这位故去的老者,一手创建西岐、养育了他们兄弟俩的老者,对于他,姬发的看法随时间勾勒出一个曲折往复的圆。刚记事的他深深崇拜父亲,只消用几根草或随便几个数字,父亲就能像外国动画片里的古神一样,预言到即将发生的事情;进入青春期的他,平等地看不顺眼一切,尤其不满于父亲在功成名就后的无所作为。

明明他能预见所有,明明他可以做出更大的成绩。

父亲看出他的不满,告诉他,这世间的事都有其定数。

他不服,反问父亲,什么叫定数?

“我下一秒可能离家出走,也可能留在家里,谁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姬发故意抬杠。

话音甫一落地,伯邑考回来了,他瞬间熄了气焰。有哥哥在,他是断断不敢离家出走的,因为哥哥会难过、会担心,会自责没当好一个哥哥,唯独不会责怪他。

姬发忘不了这场无疾而终的对话。

后来又发生许多事,解决完它们,他也狂奔向四十岁的关卡。

再过十来年,他就和当时跟他聊“定数”的父亲是一个年纪了。他别无选择,路只有一条,那就是逼迫自己接纳岁月这条单行道,接纳这泥泞小道带给他的震荡。

他也慢慢咂摸出味儿来,这世上有形无形的一切,都是沙子,人一辈子就像装沙漏的罐子,沙子是无穷的,罐子却只有那么大点。感情、财富……说得再深一些,生命也是大沙漏,每一秒都有人死去,像流下去的沙子;每一秒有人呱呱坠地,沙子又堆了起来。

付出也是如此。

一个人付出多少,他的付出一定会以某种形式回报给他,区别仅在于可见与不可见。没有人能一味地付出,如果感受不到回报,那这个人就会被掏空,轻飘飘地消失;同样的,没有人能一味地接受别人的付出,那重量会将人压垮。

他不知道姜文焕如何自洽。

长痛不如短痛,他深谙此理,所以他狠下心,扮演一个忘恩负义、铁石心肠的坏人。他不回复姜文焕的消息、不向姜文焕道谢,收到药的第二天,他就拉黑了姜文焕所有的联系方式。冷暴力也是暴力,姜文焕不是以德报怨的人,这样恶劣的行径,必然会使他失望透顶,他会看清自己的嘴脸,他能心无挂碍地回到正确的路上。

再下一周,西岐大厦又收到了来自东地的包裹。

好吧,这个办法对他没用。姬发很是泄气。

付出的人只管付出,但接受付出的人已经不堪重负。要么扭曲,要么回报,没有其他选择。

他再次陷入两难的境地。

与他这个左右为难的可悲大人不同,小孩子们还是那么的快乐而纯粹。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却时常会对周围的变化产生一些奇妙的思考。病中的孩子更甚,他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发挥他们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姬虞更是如此。

姬诵放学回来,阿姨正在做饭,他便去书房,想先写一部分作业,吃完饭再写剩下的。

书房的门虚掩着,一推就开。

满地都是书册,无从下脚。书架跟前,姬虞还在翻箱倒柜。

“你翻箱倒柜找什么呢?”

姬诵没有责备弟弟。

小虞差一点就死了——姬诵每次想发火的时候,就会不断默念这句话。

“我找咱们家的照片。我记得是在这儿的呀……”

姬诵小心跨过地上摊开的书册,从书架右侧抽出本皮质封面的厚本子。

“这儿呢,上个月爸爸整理了家里的照片,相册塞这里头了。你找它干什么?”

“确认一下……”姬虞含混地嘟哝,顺手翻开相册。

姬诵凑近了瞧。

“啊!真的是他……”姬虞摸着那页大大的全家福,手指点着一对梨涡,“我就记得父亲脸上有窝窝。”

姬诵不解。

姬虞深吸口气:“我……我昨晚,梦到一个人。”

那是一个神奇的梦,梦里有个人。

梦而已,姬虞并不能看清他的脸。但他心里有个声音坚定地重复,那个人十分好看,甚至是全世界最好看的人。他有一对梨涡,笑起来像四月的天。

现在他确认了,梦里的人是他的父亲。

相册第三页,哥哥在地毯上爬,他在爸爸怀里,父亲弹着钢琴、看着他们。他的眼神那么的温柔,润湿了他的睫毛。

“他会弹钢琴,你喜欢听小熊圆舞曲,我喜欢土耳其进行曲。”姬虞翻过一页相片,“家里的钢琴去哪儿了?”

“爸爸搬走了。”姬诵说。

“好可惜啊。”姬虞感慨。

姬诵默不作声。

父亲不在的日子里,姬虞还不到记事的年龄,按理不会受这些小事困扰。偏偏他们兄弟二人早慧。

成语大全里有个故事,讲一个拗口的道理,叫“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有些事不记得才轻松,就像现在,聪明的脑袋瓜说不好是幸还是不幸。

“你还梦见什么了?”姬诵扔下书包,挨着弟弟坐,盘起腿。

“我们在一个特别大的操场上,好像是学校,父亲和我站在跑道边。爸爸过来找我们……哦,姜叔叔也在。”

“姜叔叔?”

“嗯,”姬虞捧着脸,“他们挺开心的。”

姬诵似乎预感有什么事将要发生,却又似乎什么都不变。

再往后翻,他俩的身影就不见了。一页一页翻过去,后一页的照片会比前一页的更模糊、更泛黄。爸爸和父亲在一张一张照片里变小,爷爷的头发一页一页变得乌黑,姬虞熟悉的只剩下照片里餐桌上红花绿叶的瓷盘瓷碗,还有一个粟米枕头,姬诵用完给了姬虞,今天他们发现,这个枕头爸爸也用过。

姬虞忽然想起很多事情。

“爷爷爱看我们吃饭,哪天吃得多,他就夸我们是好孩子。我还会和你比谁是吃饭大王,你记得不?”姬虞自顾自地讲,“饭桌上要是有爸爸爱吃的菜,父亲都夹到他碗里。爷爷就骂他俩,然后把盘子挪到咱们跟前。老爸给爷爷买水果,他削成块分给我们,我说,爷爷你吃呀,爷爷不吃,让我多吃点。”

姬虞咧着嘴:“我以为我都忘了。”

书房里没纸,姬诵只好拿袖子给弟弟擦脸:“别哭了,哭成花猫脸,难看死了。”

男子汉不能哭鼻子。他是男子汉,护士姐姐扎针时也夸他是最坚强的男子汉,他不想哭。

他不想又如何?人的眼泪太可恶了,流啊流,永远也流不完。他再也见不到爷爷了,再也见不到父亲。死了就是这样,都是这样。

姬诵比弟弟想起更多的事。他很懊恼,他现在是学校里的大队长,居然也逃不开哭哭啼啼的丢人相。

也许是今天的风儿太大,把兄弟俩尘封的记忆又吹开了。

姬虞哭够了,眼睛肿成两只桃儿,嘴巴鼻子通红。他捏着哥哥的衣角,抽抽搭搭地嘟哝:“我们还能再见吗?”

姬诵反问:“你昨晚不是见到父亲了吗?”

姬虞摇头:“我想他在这里。”

姬诵抱住弟弟,姬虞生病后需要严格保暖,阿姨今天给他穿了一套加绒的小熊睡衣,抱起来软乎乎的。但他的手脚却冰冰凉凉,姬诵的手心是热的,他用手包住弟弟的两只脚丫,让他暖和一点。

他和弟弟说:“如果真有让他们回来的办法,爸爸都会去尝试的。”

姬虞问:“哥哥,如果我的病好不了了,是不是很快就能见到父亲了?”

巨大的恐慌扼住了姬诵的喉咙。

他不想对弟弟说谎,也不想放任他思考另一个层面的问题,对于他们这样的小孩来讲,直白地思考生和死这残忍的命题,是非常莽撞的行为。

姬诵换了个姿势,他拉开校服拉链,把弟弟的脚塞进毛衣,按在自己的肚皮上。

“可能吧,但他说不定会揍你。”

姬虞鼓起包子脸:“父亲不打人的。”

姬诵摇摇头:“你要是不在,爸爸会很伤心。爸爸伤心了,他可真的会揍你。”

姬虞认可这个说法,于是他不再想身死魂灭,转而论及聚散离合。

他用手背抹掉眼泪:“模型坏了,姜叔叔也不来我们家做客了。”

书房里的金刚模型□□多年,前段时间开始噼里啪啦掉零件,于是被列为高危建筑,由他们的老爸带走处理。姬虞病才刚好一点,就要被迫与最爱的模型分别,天都塌了一半。

虽然爸爸为模型举办了郑重的道别仪式,他们也为模型送了离别礼物,但姬虞还是很想念书房里那个威风的大家伙。

姬诵想了想,问:“那……让姜叔叔再给我们带一个?他给我们送礼物,顺便就能来做客。”

姬虞愣了愣,有些心动、又有些踟蹰:“爸爸说过,不能跟别人要东西……”

姬诵问:“姜叔叔是别人吗?”

姬虞不说话了。

他在医院的时候,每天都很无聊,姜叔叔会拿糖果和饼干,会给他买绘本。他从东地带回来一盒四十八色蜡笔,都是陪他玩填色游戏时买的。

作为回报,姬虞会给姜叔叔讲糖果屋的故事,一对可怜的兄妹受到继母虐待,被父亲抛弃在树林里。饿极了的兄妹闻到糖果的香甜味道,走到了一间大大的屋子前,整个屋子都是由饼干和各色糖果搭成的。屋子的主人是一位看上去很和蔼的老婆婆,她热情地款待了他们。但哥哥有一天发现,老婆婆其实是一个坏巫婆,想要把他们养肥了吃掉。

“然后呢?”姜叔叔问。

他兴高采烈地讲述兄妹俩的冒险故事,妹妹是如何引开巫婆的,哥哥是如何将巫婆推进煮沸的汤锅里的。兄妹俩逃脱了魔窟,走出森林,撞见做错事的父亲来找他的一双儿女。父亲向他们忏悔,说自己已经将恶毒的继母赶出了家门。

“我讲得好不好?”姬虞问。

“很好。”姜文焕鼓鼓掌,“你是从哪里看到这个故事的呢?”

“爸爸讲的!”姬虞在被子里扭了扭,“他特别喜欢兄妹俩智斗坏巫婆的故事,还霸占我的故事书!”

姜文焕顿了顿,给他掖好被子。

“小虞,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他看上去很谦逊,这份态度大大满足了小朋友的虚荣心。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家里有一个继……咳,继母,但是她很爱你们,对你们很好,你会讨厌她吗?”

姬虞思考了很久,像是被这个问题难倒了。

姜文焕耐心地等待着。

“很好……有多好?”他问。

姜文焕借刚才的故事素材打比方:“可以专门给你们搭一座糖果屋。”

“没有巫婆?”

“没有巫婆。是你们的糖果屋。”

“她会搭糖果金刚模型吗?”

姜文焕始料不及:“……不是不能尝试。”

“她跟你一样好吗?”姬虞来了兴趣。

姜文焕怔忪道:“差不多……吧。”

“如果没你那么好,我才不要她来我家呢!”他突然觉得手背有点痛,“姜叔叔,扎针的地方疼。”

这只是病房里的一段小插曲,姬虞记性很好,讲给哥哥听。讲完,阿姨的饭做好了,叫他们去餐厅。姬诵站起来,从地上拎起弟弟。

“能站稳吗?”弟弟在床上躺了很久,走路不太稳当。

“能,别小瞧我。”

满地都是书,姬诵干脆抱起他,往书房门口走去。姬虞乖顺地伏在哥哥肩头。他听见哥哥问:“你的手背为什么会痛?回血了吗?”

“不是,是胶布贴的地方疼。姜叔叔给我抹了药膏,已经好啦,你看!”

“哦。你有姜叔叔的电话号码吗?”

“我记得!他在医院给我的,说醒来找不到爸爸可以给他打电话。”

“我们给他打电话吧。”

“好!现在吗?”

“先吃饭吧。”

电话铃响起前,姜文焕正对着琳琅满目的礼品发呆。

瓷器、金玉之类的各种珍玩,堆满了一桌子。

西岐送来的。

他满怀期待地打开,结果就是这些。

西岐的人说,这是姬董特意搜罗来感谢姜董的。

谁要这些东西了?姜文焕看那个冰裂纹的瓷瓶很不顺眼,想抄起来砸了,又想起这是姬发挑的,最后还是舍不得。

他又去问曹宗,下一步是不是可以围追堵截。

曹宗恨不得把他赶出去:“要不你顺其自然呢?”

“他能一辈子不跟我见面。”姜文焕有些低落。

曹宗说:“你俩都走火入魔了,赶紧搭伴去看心理医生吧。”

“心理医生没用,”他突然灵机一动,“你提醒我了,我约他一起去看心理医生,这理由怎么样?”

曹宗秒答:“我下班了,再见。”

走火入魔。姜文焕细品曹宗留给他的四个字。

是他太渴望一个家,一个想象中,有散发着阳光晒过的皂香、还有饭香味的家,以至于到这个地步了吗?还是他追求用一份感情慰藉伶仃的后半生?

都不是。

十多年前无疾而终的感情,也算是在十多年后的如今支撑过他,但那远不是安慰,只是嵌进腿骨裂缝中的一枚钉子,他痛之入骨,却也因它的支撑而免于倒下。

也许他想惩罚从前那个优柔寡断的自己,也想弥补从前那个一无所有的自己

电话铃响了。

这是他的私人电话,知道的人不超过五个,其中一个不到十岁——是姬发的小儿子。

“喂?姜叔叔?你好!”

像是被这份活泼感染了,姜文焕的尾调微微扬起:“你好,小虞。”

然后,他从姬虞的描述中得知,他当初在姬家组装的金刚模型坏了。小孩很敞亮地表示,现在他休学在家很无聊,很想要一个新的大模型陪伴自己,同时邀请他到家里做客。

“你一直不来我们家,”小孩很委屈,“哥哥都好久没见你了……哎呀!哥哥你不要掐我!”

姜文焕觉得,他在儿童医院搭进去的时间太值了。

他的余光无意扫过桌上堆积的文件,里面有一沓资料,关于一个专为重病儿童提供帮助的慈善基金会。

由西岐集团牵头组建。

他听到自己回答:“好啊,我去看你们。”

姜文焕加班加点地安顿好所有事,四天后,他出现在岐山。

带着一人高的豪华金刚模型。

两个小孩眼睛都看直了。

姜文焕向小朋友们提出一个要求:“你们必须亲手组装,才能送给你们。”

小孩们很爽快地成交了。

对于姜文焕三番五次跑到岐山的做法,姬发采取“三不”原则消极抵抗:不问候、不拒绝、不负责。姜文焕也不在乎,趁小孩们捣鼓模型的空隙,他致电姬发,能不能带他去商场看看,他想买些东西带回东鲁。

天色有些晚了,太颠和吕公望在忙,辛甲嘛……姬发给他张罗了联谊活动,他正忙着和适龄对象打交道呢。

一个顶锅的都没有。

他不想和姜文焕再有私下的接触,但他抹不开面子拒绝。

有阿姨在家,他勉强同意了。

买东西完全是姜文焕找的借口,为了圆谎,他买了瓶香水。买完,两个人进了商场一楼的咖啡馆。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临街车水马龙。

两人岁数不小了,慢慢吃不消咖啡因和气泡水,只好都点热牛奶。

热牛奶上来了。姜文焕看姬发喝了一口,单刀直入地问:“我想知道,这小半年里,你反省过吗?”

姬发下意识问:“反省什么?浇死你门口的发财树吗?”

姜文焕说:“反省你为什么逞强好胜,为什么不要我。”

他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但从那金丝边眼镜中折射出的,碎裂得像立冬时流水凝结的冰面。姬发悲哀地发现,无论他如何竭力避免,仍然有人因他而受到伤害。

“你年轻有为,大好单身青年。我有孩子,孩子是和我哥生的,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你还不走?”

“姬发,我三十四了。我是没有谈过恋爱、没有成过家,但我不是傻子。我有判断的能力。”

姬发的狡辩对姜文焕没有用。

姜文焕向他宣战:“你一天不走出来,我就等你一天。”

咖啡馆里切了首萨克斯曲目,改编自经典老歌《爱你一万年》。

氛围很紧张,姜文焕却有点想笑。

多应景啊。

他因势利导,补上后半句:“你一万年走不出来,我就等你一万年。”

姬发有那么一会说不出话。

“这对你不公平。”

姜文焕平静地说:“我不要公平。”

姬发感觉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力极了。

“你这是无赖。”

“是你主动找上东鲁的,请神容易送神难,你不知道吗?”

姬发疲于应对。他靠在椅子上,眼皮沉沉垂着,不看对面的人。

“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钻进这个牛角尖的。”

“你用不着明白,这是我的事情,你只需要对结果负责。”

姬发迫切地想要挑出一条漏洞:“如果我身边有更合适的对象呢?恕我直言,你和我,我们脾性不合。”

“那很好。”姜文焕说。

姬发抬起眼。

他精于社交,而姜文焕不善此道,他调动脑海中储备的所有社交心理知识去忖度姜文焕是否在说话。

面向他,姜文焕是一个敞开的、轻松的姿势,他眼中没有丝毫心虚,只有坦荡,和他那叫人牙根痒的镇静。

姜文焕清楚姬发为什么难以置信。

“你迟早要与自己和解。”他坦然道,“这个契机可以是任何人或事,也可以不是我。”

姬发想,真的会有和解的那天吗?

“我们都清楚殷寿是什么样的人。即使那天你不出门、不晚归,只要西岐还是殷商面前的肥肉,只要你哥哥能与他抗衡,殷寿也会找到任何有利时机,不惜一切手段谋害他。”

服务员端走了桌上的空杯子。

姜文焕对姬发说:“世上很多事,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换作别人当他的面说这话,他必将此人绑上安全绳、再一脚从秦岭最高峰上踹下去,让他了解了解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后果。

但说这话的……是姜文焕。

他被逼杀人,杀的第一个人是他的父亲。

在丧亲的话语权上,他俩惨痛得旗鼓相当。

姬发又挑出一个漏洞:“光谈感情太没出息了,咱们还是聊聊现实。”

他说了一大段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的。

“东地和岐山相隔两千多里,我不可能放弃西岐,你也不可能不管东鲁,怎么生活?还有,财产也要算清吧?我要告诉你,我家里所有一切都是留给孩子们的,就算东鲁遇到什么困难,我也会选择自保。”

“理应如此。”

姬发追问:“东鲁虽然被殷商牵连,但你们的航运领域是一块大肥肉,你不怕我谋夺你们的产业吗?”

他越说越来劲:“我是殷寿的学生,我操作过很多类似的事情。你还记得冀州那块被我们低价收购的地吗?那里之前发生火灾才过了半个月,我就拿着收购合同去找产权方。你不好奇吗?我告诉你,我有无数个办法可以……”

“姬发,”姜文焕打断他,“你可以不接受我,但犯不上污蔑自己。”

姬发叫服务员结账:“你住酒店吧,我回家了。”

姜文焕披上外套:“你说的问题,我会解决。”

“随你。”

“姬发,”姜文焕叫住他,“你不再考虑一下吗?”

没什么好考虑的了,他现在必须立刻、马上离开这里。他回想办公桌上的全家福、郊区墓碑前的玫瑰花、相册里亲吻的照片,这些片段削铁如泥,能割断他千千万万该或不该有的旖旎念头。

他走了,没有回头。

第二天,姜文焕没有出现在岐山的任何一个地方,姬发刻意不去过问。

早上开晨会,他宛若一百八十天没换水的绿萝,散发着一股行将枯萎的气息。一整天,他都无法全身心投入工作,而他故意给自己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使得这一天完全有资格成为地狱的代名词。

他一分钟刷新二十次手机信息,没有收到除了工作邮件外的任何消息。

与此同时,他凝视着全家福时,有更多诡异的片段跃入眼帘。全家福的背景里有一个硕大的中国结,他盯着那儿出神,脑海中却浮现出海边一场五光十色的烟花盛会;望着他和哥哥牵着的手,他又想起鹿台的小型爆炸,有人挡在他面前。

他检讨自己,他伤害了一个人的真心。

他不后悔。

脸上湿湿热热的,他抬手擦干。

不就是一个人带孩子吗?有什么的?这世上的单亲家庭多了去了,难道个个都要哭哭啼啼地过日子吗?再说了,那药他也能自己买,看病让手底下的人带着去就行,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报销油费、年底额外发放奖金,不信没人包揽这活计。

多大点事?又不是死了。

昨晚回去,模型已经搭了一半,孩子们说搭好想让姜叔叔看看。姬发今天就告诉他们:“他以后都不会来了。”

两个小孩仰头,眨巴着眼。

姬虞问:“爸爸,你眼睛好肿,像篮球。”

“我看你像篮球。能这么说你爸吗?”

姬诵问:“爸爸,你是不是在难过?”

“谁难过了?”他弹了姬虞脑门一下,“小不点。我们仨快快乐乐地生活,哪有难过的地方?”

“可是你看上去好难过,”姬虞指着他的脸。

姬诵又问:“爸爸,你是不是想父亲了?”

他从小话不多,每每出言,总是一针见血。

“我觉得,如果父亲看到你这样,也不会好受的。”

姬发这次没有心情给他们现编寓言故事,晚上吃了饺子,他担心小孩积食,赶小羊羔一般赶着两个孩子在大客厅转圈。阿姨熬了热枣茶,说今天是大寒,要好好暖暖身子。

原来是大寒,他想,怪不得这么冷。

等到这酷烈的冬天过去,姬虞重返校园,姜文焕的痕迹也消失在姬家人的生活圈子中。

模型也拼好了,只是腕关节有一个很难拼接的部分,姬发和孩子们一起研究说明书都弄不好,只好就那么放着。

姬诵的完美主义在此等小事中初现端倪。

他把模型的手掰到背后,从哪个角度看,都看不到残缺的部分。

“看了难受。”他说。

姬虞返校第一天,认认真真写完了所有作业。他被老师表扬了,但他一点都不高兴。

他写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他写了自己总不回家的父亲,用爸爸讲给他的故事去解释原因。他在作文里写,父亲保护着他们,是天上的一颗星星。老师夸他作文流畅、比喻用得巧妙,但又说他很适合编故事。

他没在编故事,听了这样的夸奖,他根本开心不起来。

要是姜叔叔,一定会问他为什么把父亲比作星星,他就可以大谈特谈父亲是多么的好。

他失去了一个大朋友,一个很好的听众,他还是没法习惯。

姬发也只是看上去习惯。

项目快到尾声,他必须亲自出面控制收尾的过程,任何成交数据、销售总额和成本流水都需要他严密把关。这是和东鲁合作的项目,这段时间,东鲁的出现频率略高于往常。

他发现,哪怕只是看到“东鲁”两个字,都会让他莫名的心悸。

他永远不会告诉姜文焕的是,他已经是插进自己心口的一把刀,他缺乏拔掉它的勇气,只能随它搅动。每每想起分别前他的神情,就能轻易让他心碎。

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死。亲情、爱情,他欠下的,能有还清的一天吗?

如他所愿,他们一家的日子很安定,能挑起姬发情绪波动的,唯有西岐的股价和一年两次的家长会。一年中最幸福的时刻是拿到孩子们的满分卷子,最不幸的时刻是老师给他打电话,说姬诵揍了欺负弟弟的小孩,需要家长出面调解。

日子就这么按部就班地过,就挺好。天气、季节、美食、游乐园,都干扰不了他的决断。姬诵和姬虞已经不再需要他讲故事哄睡了,脱离了童话赋予的含义,他越来越觉得,太阳和月亮无非是两颗星辰而已。阴晴圆缺、有云无云,影响不了它们日复一日照耀人们赖以生存的这颗星球。

与殷商、东鲁的合作完美结束,原定在朝歌开三方庆功宴,姬发找了个借口,让手底下的人去温泉酒店放松放松。

他四个多月没主动搜寻东鲁的消息了,逃不掉的部分,由吕公望和太颠决定是否有告诉他的必要。这笔生意做完,姜文焕和他的表弟都有了资历和人望,万事踏入正轨,不再举步维艰。

他也不可能知道,姜文焕都干了些什么。

“安阳分部?”辛甲险些捏碎手里的高脚杯。

“是的,我和叔祖父都赞成这个决定。”殷郊举起酒杯,向身侧的姜文焕致意,“东鲁在安阳建立分部,也有助于我们的长远发展。”

“月底召开发布会,各位多捧场。”姜文焕向显贵们致意。

太颠惊悚地和吕公望对视一眼。

他该不是奔着老大去的吧……

辛甲放下杯子,他们是代表西岐来的,在会场失手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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