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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且向花间留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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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文焕到底喜欢什么呢……

姬发正愁眉苦脸,忽然想到什么,耳根微微泛红。方向盘一打,拐去另一条路。

晚饭后,孩子们回房写作业,姬发拉着姜文焕不撒手,碗也不让他洗,神神秘秘地说要给他看好东西。

“干什么呀?”关上卧室门,姜文焕无奈地问。

“你看!”姬发塞给他一本厚实的册子。

姜文焕翻开一页,手一抖。

第一页,姬家的全家福旁边,多了一张他们在海边拍的合照,歪楞着塞在透明的塑料膜下。

照片里,姬发被阳光晒得睁不开眼,姜文焕抬手给他挡着。姬诵和姬虞提着小桶和铲子,脚下是他们兄弟俩堆的沙雕。

姜文焕凝视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姬发心里直打鼓。

姜文焕会喜欢这礼物吗?

他这样的实干派,能体会到两张“全家福”并排放在第一页的心思吗?

姜文焕轻轻合上册子,迎上姬发的目光。

他哑声道:“亲一下。”

姬发一愣。

姜文焕张开手,是要抱的姿势。

“多大人了还要抱……”姬发嘴上这么说,却还是伸出手。

他们拥抱在一起,紧紧贴着,密不可分。姜文焕手劲很大,姬发肩胛骨勒得疼,但他什么也没说,将下巴垫在姜文焕肩膀上。

过一会儿,姬发说:“你松开。”

姜文焕听话地松开。

姬发退开些,吧唧亲在他脸上:“喏,亲了。”

姜文焕有很多话想说,但都哽在喉咙里。不说些什么又不合适……他喉结上下滚动,在姬发期待的目光中,挤出一个神奇的问题。

“明天,想吃什么?”

姬发很无语,这人到底会不会谈恋爱?这时候提什么吃饭的事。

“你定吧,”他又亲一口,重新抱上去,“以后都你定。”

又一年过去,喜事如同芝麻开花,节节高。

在西岐和东鲁的共同努力下,顺利推动实现了“海外粮仓”贸易,双方强强联手,赚下了这一领域的第一桶金。

再然后,东鲁的彭祖寿多了个小家属,姬发和姜文焕一块儿送了只金锁,给他们一家添喜气。西岐那三个光棍儿也都有了心仪的对象,进展颇为顺利,只差纳吉纳礼。

曹宗倒还单着,他发挥了单身汉优势,自告奋勇去跑海外业务,成果颇丰。他无拘无束惯了,姜文焕并不勉强他。姜文焕告诉他,无论他遇到什么事,都有东鲁给他兜底。

姬发很高兴,年也过得格外隆重,东西两边的人都被请来做客。除夕夜,大家聚在西岐的酒楼里吃年夜饭,姬发和姜文焕提了一杯,一大桌人就各自散去了,只待明儿再聚。

回到家,正好是晚上八点,姬发打开电视,一家人挤在沙发上看晚会。

小品有点无聊,看得一大两小直打哈欠,昏昏欲睡。趁他们不注意,姜文焕在沙发靠背后一摸,摸出两个厚厚的大红包。

姬发立刻清醒了。

“你这干什么……搞什么压岁钱……快收回去!”

两个小的愣在一边。他们已经跟来做客的叔叔们演了一整天你推我让的戏,现在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跟小姜爸爸演。

“不许不收,”姜文焕正色道,“我认真的。”

他一手一个塞给俩孩子:“别听你们老爸的,听我的,收好,别上交。”

兄弟俩对视一眼,默默收了。

姬发气得直蹦。

姜文焕很是满意:“收了就是好孩子,你们这么大方,比我们小时候强多了。”

“你们怎么了?”姬诵问。

“东地过年爱串门送礼,亲戚送礼还要推让。”姜文焕叹了口气,“我爸送我姑姑人参,到了姑姑家里,没说两句话呢,他扔下就跑。”

“为什么要跑?”姬虞也问。

“要是不跑,她就追上来还我们了。”

姬发也不跳脚了,专心听姜文焕讲那过去的故事。闻及此处,他不解道:“这么凶残?”

“更凶残的还有,我过年穿新衣服给姑姑拜年,羽绒服嘛,”姜文焕比划,“口袋大,姑姑偷偷往里塞红包,被我妈看见了,姑嫂俩人一顿推让,直接把我的兜扯烂了,羽绒飞得满天都是。”

一家人哈哈大笑。

“殷郊比我惨,他小时候傻乎乎的,给他红包他也不推,塞进他口袋的他就要,气得姑姑老揪他耳朵。”

“嚯。”姬发惊讶道。

“所以说,你们谁都不许让了啊,”姜文焕重申,“给你们的就收好,别叫我想起惨痛的事。”

姬诵反应很快,姬发还没发号施令,他就拉起弟弟向姜文焕道谢,还说了不少吉祥话。

姬虞被姜文焕带成了小实干家,在午夜的放炮环节,他慷慨地与姜文焕分享了自己珍藏的仙女棒和万花筒,以此感谢小姜爸爸。

大年初一要早起,前一晚守了岁,小的们被允许多睡一会。姜文焕和姬发一早起床,打电话、发短信,四下里拜年问好。

“吃什么?”姬发摸着咕咕叫的肚子,懒洋洋地问姜文焕。

“还有花馍馍,给你蒸点?”

姬发提起花馍馍就来气:“你会包饺子也就罢了,可你又不是土生土长的岐山人,凭什么能速成做花馍馍的手艺?”

他学了好久都没学会!

岂有此理!

姜文焕呵呵一笑:“就凭我是伺候你的。”

一句话,熄了姬发的火。

今年的年初一来得迟,才出了正月,就赶上姬诵的生日。姜文焕和姬发两人年初七飞往国外,三月仲春时节,又一同飞奔回岐山,专程给姬诵过生日。

“祝你生日快乐——”

姬发拖着生日歌的调子,神不知鬼不觉掏出个盒子。

盒子是考究的藏蓝色,外覆带暗纹布料,一看就知道里面的东西价值不菲。

姬诵小心翼翼地接过,打开。

一支黑金色的钢笔,笔帽处的金属层略有斑驳,似乎是颇有年份的老物件,但笔身富有光彩,能看出被保存得很好。

“你父亲以前最喜欢的笔。”姬发温和地看进他眼里去,“我想,给你用正好。”

姜文焕环住姬发的肩。

姬发对大儿子说:“五六年没用了,找出来才发现笔尖生了锈。这笔停产挺多年了,店里说没法换,咱家姜董奔波几个月,找到个老师傅,我瞧这手艺还挺好。”

姬虞小心地碰一碰躺在盒子里的笔,磨砂质感的笔身摸上去凉丝丝的。

姬诵有一会儿说不出话。

“哥?”姬虞戳戳他。

“……谢谢您,”他收好盒子,“爸爸。”

姜文焕定在当场。

姬发恨铁不成钢,借桌下掩护,狠狠拧了他一把。

“……嗯。”姜文焕好似回了魂,飘忽应道,“切蛋糕吧。”

“你们给哥哥买的是巧克力蛋糕啊……”姬虞咂吧嘴,“那我生日要水果蛋糕,必须得有好几层夹心!”

“别惦记你那蛋糕了!”姬发冷笑,“你生日都在暑假,平时都带你们去游乐场的,今年要停业一年维护装修,你们就在家待着吧”

“水上乐园。”姜文焕突然说道。

“……啊?”

“暑假去水上乐园玩,”姜文焕重复了一遍,“东地海滨的水上乐园翻新了,我们去玩。”

姬诵和姬虞没有任何异议。

研习“姜学”多年的姬发却发觉了一丝不对劲。

夜里两人钻进被窝,他美美伸个懒腰,开门见山道:“你跟水上乐园……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姜文焕说:“我小时候特别想玩水上乐园的滑梯。这算故事吗?”

姬发摸索着拉住姜文焕的手:“你玩到了吗?”

“没有,滑梯限龄八岁,那时我七岁,玩不了。”

“然后?”

姜文焕翻了个身,和姬发面对面躺着。

“我盼啊盼,盼到八岁,我拿上自己攒的钱偷偷跑去乐园。”说到这儿,姜文焕自己都笑了,“它倒闭了。我回到家,家里找我找疯了,我爸见了我就抽出皮带,给了我一个完整的童年。”

姬发没有笑。他挪了挪位置,贴得近了些。

姜文焕顺手抱住他:“过了二十年,我二十八岁了,乐园那块地要卖。我也想不通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态,把它买下来了,重新修整开业。那时候殷寿从东鲁捞了不少,钱不够,我就自掏腰包垫钱。我让人着重翻修了滑梯,修得比我八岁的时候还要豪华。”

“好玩吗?”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明明那么期盼。

姜文焕诚实地回答:“游客们尖叫着掉进水里,下饺子似的,又吵又闹腾,我一下就没兴趣了。”

“殷寿知道这事吗?”

“知道,”姜文焕说,“我爸孝期未过,我就大修娱乐场所,这种事很对他那种反社会人格的胃口。一开始他怀疑我转移财产,监视了我一段时间,发现我就是想修个乐园,就随我去了。”

“大智若愚。”姬发评道。

“人傻钱多。”姜文焕自评。

屋里没开灯,卧室在黑暗中静了片刻。

“我这几天晚点回家,”姬发的声音轻轻响起,“赶紧把收购的事结了,暑假咱们去乐园。”

“好,给你留饭。”

“我要玩滑梯,”姬发强调,“不许嫌吵,必须陪我去下饺子。”

“都听你的。”

“……姜文焕。”

“嗯?”

“你……别抱这么紧,”姬发艰难地说,“我喘不上气了。”

拜没轻没重的姜董所赐,姬发入睡时间比往常晚了六分钟,早上起床的难度直线增加。

姜文焕很愧疚,晚上做一大桌子菜,土豆烧排骨、鲜虾豆腐、酸辣白菜、小炒鸡、蒸合菜,餐桌前的姬诵和姬虞心里明镜似的——这些都是爸爸爱吃的,跟他俩一点关系没有。

“吃吧,不用等,”姜文焕摘下围裙,“你们爸爸晚点就回。”

姬虞问:“就我们吃?”

“就我们吃。”

姬诵沉默了一下:“就吃这个?”

白菜、蒸菜这些就罢了,土豆烧排骨只见土豆,鲜虾豆腐只剩豆腐,小炒鸡里找不到鸡,光看见青椒。

姜文焕解释:“他工作忙,要多吃肉。”

姬虞很委屈——小姜爸爸变了,变得眼里只有爸爸了,他们俩算什么?算两只打扫边角料的小羊羔吗?

“我买了小蛋糕。”姜文焕再次拿捏住小羊羔们的短尾巴,“他今天加班,咱们偷偷吃。”

姬虞又高兴了。

谁说小姜爸爸变了?小姜爸爸可太疼他们了。

目睹这一切的姬诵有些绝望——家里一共四个大脑,刨去恋爱脑、事业脑、吃货脑,就剩他一个靠谱脑了。

命途多舛啊。

姜文焕伺候了姬董一段时日,就该回东鲁了,换阿姨接手姬家的一日三餐。

姬诵和姬虞兄弟俩有些吃习惯老爸吃剩的边角料,换成花样百出的正餐以后,忽然就不适应了。

可能也不适应小姜爸爸离开的家。

好在西岐的收购推进得很顺利,姬诵和姬虞在放假第一周突击写完暑假作业,第二周,姬发腾出了时间,领着他们去了东地。

姜文焕就在那儿等他们。

落地接到人,姜文焕问他们:“先放行李,再去吃饭?”

“好,”姬发说,“明天一早,咱们去乐园。”

乐园就在他们常住的别墅不远处,想去随时可以去。姬诵和姬虞早已满了八岁,比起大人们,他们的遗憾少了很多,这是好事。

“走,我们去玩滑梯。”

姜文焕没骗人,他确实把水上滑梯修得很豪华,目测有三、四层楼那么高,在空中盘旋一圈又一圈。

姬发下意识摸了摸左手腕,那里空无一物——他一早摘了蟠螭纹的手表,搁在屋里头。

工作人员送来四个游泳圈,小孩们飞快套上,一路狂奔上滑梯口。

两个大人紧随其后。

小崽子们先滑下去了,姬诵在前,姬虞在后,两人之间隔开一分钟。

半封闭的管道里响彻他们兴奋的喊叫声。

“时间到了吗?”姬发问工作人员。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先给自己套上大游泳圈:“我先来?”

姜文焕给他让出位置。

“不许耍赖,”姬发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在前头等着你呢。”

姜文焕忽然觉得喉咙发干。

姬发滑下去了。

一分钟过去,工作人员提醒他:“姜董,时间到了。”

姜文焕给自己套上游泳圈。

管道又长又暗,催生人类本能里的恐惧。

他坐下去,把住游泳圈。

姬发还等着他呢。

他手臂用力一推,就滑了下去。

不能回头。

潮湿的气息包围着他,失重、漂移,光线昏暗。人类的身体在突如其来的刺激下丧失判断力,全身的神经闪着警示死亡的红灯,海马体启动秘密程序,一幕又一幕播放着他人生的走马灯。

传统的家,死板的家,硝烟弥漫的家,破碎的家。

重生的家,温暖的家,饭香四溢的家,全新的家。

扑通——

水花四溅!

拍起的水浪溅得姜文焕脑仁疼,有水进了眼睛,令他睁不开眼。

等他终于能看清时,姬发正撑着膝盖大笑。

姜文焕坐在水池里,看上去竟然呆头呆脑的。

姬发擦掉笑出来的眼泪,从水里拉起他。

“姜文焕,这么好玩的东西,你怎么不早说?”姬发笑得直咳嗽,“我、咳,我还要玩一次,哈!”

姜文焕环视一圈,东鲁的员工很有眼色,帮忙看着姬家的两个小孩儿们。

他们还能玩很久。

“那我们再上去,”姜文焕先一步迈上台阶,“这次我先。”

他要在漫长又曲折的终点,等一个姗姗来迟的人。

但这个人很不让他省心,既听他的话,又不听他的话。

拿到B超报告单,姜文焕看着“怀孕”的诊断结果,手都有些发抖。

——他就不该在纪念日多喝那两杯酒!

他懊恼极了,怪只怪自己定力不够,姬发甜言蜜语一哄,他就上了钩。

“好啦,有都有了,你也不能让我打了。”姬发半趴在他肩上,“家里我最大。”

姜文焕气坏了,整整两天没和姬发说话。

姬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冷战的第三天晚上,他的手就搭上了姜文焕脊背。

姜文焕一躲。

他再搭。

姜文焕再躲。

反反复复几次,姬发眼睛骨碌碌一转,放声叫唤:“哎呀,好难受!”

姜文焕火速爬起来:“哪儿不舒服?”

姬发一搂他脖子:“你不理我,心里不舒服。”

姜文焕发觉自己又被他骗了,气得要甩开他。

“撒手。”

“我不。”姬发学他说话,“你说你讨厌我、管都不想管我,我就撒手。”

姜文焕沉默了。

姬发得寸进尺道:“你这就叫冷脸洗……嗯,洗尿布!”

姜文焕拉开他的手,一翻身,不再理会他了。

姬发戳戳他后背:“真不理我了?”

姜文焕动也不动。

他很少发这么大火,姬发也不敢再开玩笑。他翻过身,面朝姜文焕的后背,认真地问:“你说实话,你真的不想要?”

过了一会儿,床的另一侧传来姜文焕沉闷的声音。

“我不需要。”

“需要和想要,是两码事。”姬发强调,“我问你,你想不想要?”

没有回答。

姬发心里有些乱,干脆也翻了个身,背对着姜文焕,合上眼。

半梦半醒间,一个温热的怀抱贴过来。

“太危险了,”姜文焕一手撑在床上,唇擦过姬发的鬓角,“医生说,你年龄大,体质也特殊,以前还生过病……”

他喃喃道:“太危险了。”

他不需要姬发用健康换一个孩子,他从第一天就有所觉悟。

姬发转过身,唇角挨着姜文焕的唇。他牵着姜文焕的手,落在尚未鼓出弧度的小腹上。

“不会有事的,相信我,嗯?”

姜文焕火气消了大半,却别扭依然,姬发问十句,他才应一句。但他看姬发看得严,不许久坐,不许碰凉的,不许乱吃东西……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姬发无聊坏了,琢磨起最小的小孩的事。

他有两个孩子。大儿子是光咬人不叫的小狗,小儿子则不然,既咬人又叫唤。

他越发怀念用一根棒棒糖就能哄得他们团团转的从前,但……说实在的,他舍不得有人和他一起走的现在。

产检一直是姜文焕陪着去的,周到得像皇帝出巡。每次从医院回来,姜文焕的心情就会很差,具体表现在做饭总会多放一勺盐。

他眼睁睁看着姬发躺在检查床上,被一群穿白大褂的人摆弄过来、摆弄过去,心口闷着疼。

孩子出生那天,姜文焕坐在产房外头。手术室里的声音飞不出两道门,他什么也听不见。

太阳落下来,月亮升上去。月亮落下来,太阳升上去。交替往复,轮班看他的笑话。

姬诵安顿好弟弟,也来到医院。

他问姜文焕:“您还好吗?我去叫大夫?”

姜文焕觉得自己其实还好,但他的腿确实软成了两根没用的面条。

他又开始后悔,他不应该喝酒,酒后不该情难自禁。他应该坚持立场、不要心软,不要听信姬发说的什么“一回生二回熟”的鬼话。

他在侥幸什么?

走道上的患者多了起来,说话声像放大了十倍百倍,耳朵里嗡嗡地响。

手术室的门开了。

“出来了!”姬诵几步跟上推出来的病床,“爸,您怎么样?”

“好着呢,你……哎哎!”

姬发刚从产房推出来,人还躺着,手就被人用甩都甩不开的力道攥住了。他眯缝着眼瞧,姜文焕眼睛红、鼻头也红,一直到进病房,眼泪鼻涕糊了他一手背。

他有气无力地吐槽:“你演春晚合家欢小品呢?玩什么煽情。去,给我整俩菜,饿死我了。”

他的企图遭到护士姐姐的无情阻止:“家属注意啊,产后三天只能吃流食。”

姬发改口道:“那给我整碗汤。”

姬虞知道自己有了妹妹,兴高采烈地跑来了。

“我也是哥哥啦!”他轻轻摸妹妹的脸,伸出一根手指,给妹妹抓着玩。

“妹妹叫什么?”姬诵问。

“悠悠,”姬发看着忙前忙后温奶瓶的姜文焕,“姓姜,姜悠悠。”

姜文焕手一抖,多放了一勺水。

襁褓里的奶娃娃那么大一点,姜文焕总觉得父女俩出院的事还在昨天,她却长得飞快。办满月酒时,她一点不怕人,谁抱她都咯咯笑,老一辈都说她有福气。

有没有福气不好说,但她惹人生气有一手。

小丫头打会说话起就鬼灵精的,哄得哥哥爸爸们团团转,也就姬发和大哥姬诵能压得住。这性子一点儿也不像姜文焕,不知道随了谁。

反正不随他。

太聪明的孩子不好带,姜文焕又一次被她多骗一颗糖之后,便着手研究起育儿学。手不释卷,如痴如醉。

姜文焕睡前研究育儿学的第十七天,姬发抱着被子问他:“还不睡?”

“就剩两页了。”

姬发定睛一瞧,原来那本《儿童心理学》看完了,这人手里捧着的是《青少年心理学》。

这还带升级的?

“哦,那你看吧。”姬发打了个呵欠,“我先睡了,明天要开会。”

“等等,”姜文焕扯住他被子,“你是不是对悠悠有意见?”

姬发看他的眼神,好像他脸上趴着只白额高脚蛛。

“姜文焕你有毛病吧?那是我亲生的闺女。”

“你明明就不上心。”姜文焕数落姬发的“恶行”,“你自己算算。疫苗,我领着打的;儿保,我领着去的。这就罢了,别的孩子都预备上早教班了,你非拦着不让上。我看出来了,你是真怕孩子赢在起跑线上。”

“我对咱俩的智商遗传有绝对的信心,你别忘了,咱可都是朝歌大学毕业的。还有,我声明一点,我不插手这些琐事,完全是为了让你充分体验当爹的生活!这是给你书写姜氏育儿经的机会!你不谢谢我就算了,居然还说我?”姬发大喇喇翻了个身,双手交叉垫在脑后。

“你别闹。说真的,你帮我想想,青春期她闹别扭,我该怎么劝?她万一早恋,我们得从哪个方向引导……”

早恋?

姜悠悠女士时年两岁四个月零六天,早哪门子恋?

这都魔怔了。

姬发当机立断,抽出姜文焕手里的育儿书,啪地一合,一关灯,被子一掀,给两人蒙到一块儿。

“睡觉。”他命令。

姜文焕搂住他:“你是铁了心不管孩子?”

姬发真要服了这人。

“孩子才几岁?你搁这愁那青少年心理学,这不没事找事吗?”姬发亲在他嘴上,啵唧一声响,“俗话说得好:大的照书养,小的照猪养。这事上我太有发言权了——你别看那些理论讲得头头是道,落地执行起来,那是各有千秋。”

“歪理。”姜文焕被姬发亲了个迷糊,仍不忘反驳他。

“你还是太缺乏经验,”姬发再接再厉,啵唧又亲一口,“一个猴一个拴法,等她学会走路,你就晓得该怎么拴她了。信我,保真。”

姜文焕年轻时不喜欢孩子,嫌吵。女儿刚出生,他也立志不做溺爱孩子的家长。无奈姜悠悠的一颦一笑像极了姬发,说她两句,眼里包着两汪泪,带着哭腔叫爸爸,姜文焕顿时什么脾气也发不出来了。

姬发才不吃她这一套,那些手段都是他和两个崽子用剩下的,他一收拾一个准。

孩子一年一年长大,他管孩子也愈发严。无论是一只脚迈进青春期的姬诵和姬虞,还是扎着小辫子的姜悠悠,全都畏惧他的威严。他还跟姜文焕吵架,说他没原则,一看孩子求饶就心软。

姜悠悠被骂急了,嘴巴就焊得死死的,一周不说一句话。惹得姬发生气,骂她和她爹一个德行。

被扫射的姜文焕很无辜:这又关他什么事了……

但悠悠同学念书很好,就像姬发说的,她继承了他和姜文焕的脑子,很有悟性,也是不停往家里拿奖状的主儿。

每当姜悠悠拿回一个满分,姬发就会自豪地宣布:“真不愧是我们老姬家的孩子!”

姜文焕:“……”

虽然不乏鸡飞狗跳、鸡毛蒜皮,但这一路的风景再美不过了。

没有姜文焕,他这十来年会过成什么样?

他想象不出来。

他已经无法想象一个没有姜文焕在的家了。

十年,十个三百六十五天,就这般化成一汪水,一点一滴从人们的指缝间溜走。姬诵是家里第一个走过十八岁拱门的小孩,他的青春期在深沉中度过——爱探索、爱质疑的青春期,强作愁滋味的青春期。弟弟妹妹们有样学样,也扮起了深沉。

他追求独立,大学放假也不许人来接。他拉着行李箱,孤身走在回家路上,影子在身前拉得长又长。

夕阳西下,重峦叠嶂。他的思绪不由得飞远了。

百年……抑或千年前,他走过的这条路上,是否也出现过面前这般错落有致的街景,与那同生共死、亲密无间的人?

如此绚丽的晚霞,映照古今几线尘,迎送多少客行人?

历史倒流三千丈,这万家灯火通明的城市,或曾是荒野,或曾作战场。有重情重义的人千里飞奔,不为别的,单单是惜取一份生死相托的情谊,便义无反顾地从西向东、从东到西。

光阴转瞬即逝,而这璀璨的岁月,将闪耀一千、两千年那么长,这炽热的力量亘古亘今。

先走的、后来的,张扬的、隐匿的,无私的、自我的,平淡的、激烈的,深远的、短暂的,与生俱来的、萍水相逢的……人世间的爱千态万象,在恒远的日升月落里万古长青。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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