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巧？"

一个男声从身后传来。姜浅柠转头，看见陈稳抱着几本分子生物学的参考书站在那里。

"陈学长！"她下意识合上面前的《症状性癫痫诊疗进展》，但为时已晚。

陈稳的目光扫过她桌上的书籍，眉毛微微挑起："神经科学选修课的作业？"

"嗯...预习。"姜浅柠含糊其辞，把《癫痫综合征分类指南》塞到解剖学图谱下面。

陈稳在她对面坐下，把参考书堆成个歪斜的小塔，"程越明天出院。"

姜浅柠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还好吗？"

"老样子。"陈稳推了推眼镜，"血药浓度检测显示丙戊酸钠只有38μg／ml。，林教授怀疑他又偷偷减药了。"

"为什么他要减药？"姜浅柠不解，"不是会加重发作吗？"陈稳叹了口气："丙戊酸钠的副作用会让人反应迟钝、嗜睡。程越讨厌这种感觉，尤其最近在准备直博材料。"他顿了顿，"他总说宁可清醒地痛苦，也不要麻木地安全。"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姜浅柠心中的某道锁。她想起程越在课堂上讲解时明亮的眼神，想起他画 解剖图时专注的侧脸——那是他珍视的清醒时刻，即使代价是随时可能降临的发作风险。“

他平时…发作频率高吗？”姜浅柠小心翼翼地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临床癫痫学》的书脊。

陈稳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她面前的《癫痫综合征分类指南》和解剖学图谱下面的《症状性癫痫诊疗进展》，突然换了种语气：“从临床分型来看，程越属于创伤后颞叶癫痫伴全面性发作。见姜浅柠皱眉，他立刻改口：“简单说，他曾有脑外伤致左侧颞叶出血，虽然手术清除了血肿，但海马体形成了异常放电灶。”他蘸着茶水在桌面画了个大脑简图，“脑电图显示，他的异常放电会从颞叶扩散到整个大脑——这和他母亲的青少年肌阵挛性癫痫特征相似。”

姜浅柠的指尖在桌面上收紧，留下几道湿痕。“

“目前用药控制下，每月有2-3次单纯部分性发作—表现为右手震颤或短暂失神。”陈稳的食指轻点太阳穴，“全面性强直阵挛发作——也就是俗称的大发作，每年1-2次。但最近他减药，小发作增加到每周1次，大发作风险也增加了三倍。”

他忽然压低声音：“他大二解剖课上发作时打碎标本瓶，玻璃割伤这里——”他指着自己掌纹间与程越那道白痕的相同的位置，“桡神经浅支和拇短展肌部分断裂，缝合了十二针。”

姜浅柠猛地攥紧手指，福尔马林的气味突然在记忆中复苏——那天程越执笔时疤痕绷紧的弧度，原来藏着这样的故事。“

这次他能同意第三天就回校上课……”陈稳突然笑起来，眼角挤出细纹，“要知道上次小礼堂发作后，他整整三个月没有返校。从医学角度看，这种心理重建速度已经快的反常。”

姜浅柠想象着那个画面——骄傲的程越在众目睽睽下失去对身体的控制，醒来后面对或同情或恐惧的目光。她的心脏揪成一团。

"我能...我是说，他回学校后需要什么帮助吗？"陈稳深深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他不会接受的。""我知道。"姜浅柠低头，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书本上的脑部结构图，"但问不问是我的事，接不接受是他的选择。"

陈稳突然笑了："难怪程越说你不一样。"

姜浅柠猛地抬头："他说过我？""出院前我告诉他你在查癫痫资料。"陈稳站起身，收拾书本，"他说'姜浅柠总是做让人意外的事'。"他模仿着程越平静的语气，惟妙惟肖，"顺便一提，这是他评价别人的最高级别了。"

姜浅柠感到脸颊发热："这...不算什么评价。"

"对你来说可能不是，"陈稳拿起书，意味深长地说，"但对一个习惯把所有人推开的人来说，这已经是里程碑了。"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充，"对了，他最近新换了药，副作用可能包括情绪波动。如果他态度很差...别往心里去。"

看着陈稳离去的背影，姜浅柠重新打开笔记本，在之前记录的问题旁边，她画了一颗小小的星号。

夜深了，图书馆的人渐渐散去。姜浅柠收拾好书本，最后看了一眼今天整理的重点：

1. 创伤后症状性癫痫特征：局灶性发作（右手震颤/失神）继发全面性强直阵挛发作，脑电图显示左侧颞叶异常放电伴全面性扩散

2. 发作诱因：睡眠剥夺（阈值降低47%）、精神压力（皮质醇水平＞20μg/dl时风险激增）、闪光刺激（＞15Hz频闪易诱发全面性发作）

3. 当前治疗方案：丙戊酸钠（血药浓度需维持在50-100μg/ml）+拉莫三嗪（抑制谷氨酸能神经元过度兴奋）

合上笔记本时，一张纸条从书页中飘落——是程越写给她的那张。姜浅柠轻轻抚平纸条上的折痕，目光落在那个人工添加的笑脸上。现在她明白了，这个笑脸背后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挣扎。

走出图书馆时，一阵风掠过台阶。金黄的银杏叶像癫痫发作时的脑电波般簌簌坠落。有片叶子卡在她的衣领里，叶脉的纹路让他想起程月右手疤痕下断裂的神经走向，姜浅柠抬头望着医学院主楼上依然亮着灯的窗户，不知道其中哪一扇后面会是程越回来后的研究室。但她知道，从现在开始，她看到的将不再只是一个优秀的学长，而是一个与疾病共存的、真实的程越。

而这一点认知，让她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