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三遍,天蒙蒙亮,守在祠堂外的丫鬟们才敢鱼贯而入。
宋清兰被段嬷嬷背伏在背,丫鬟铃铛在后托扶,三人脚步利落地一路回到云梦阁。
云梦阁和柳氏的住处仅隔一道墙。安顿好宋清兰后,段嬷嬷便从墙根的小门直接进入葳香院。
柳氏刚灌下胡郎中开的药,病恹恹地歪在榻上:“兰姐儿安顿好了?那两个又是副什么形容?”
“夫人放心,五姑娘看着还好,就是精神头差些,这会子已然睡下。”段嬷嬷伺候柳氏漱罢口,顿了顿才接着说,“大姑娘……像是冻着了,甫一出祠堂便晕了过去。倒是大房里那位,瞧着挺稳得住。”
“哼!”柳氏擦着嘴角,眼神又冷厉起来,“你去告诉绿衣,让她见机行事,手脚利落些,切莫惊动老爷。”
段嬷嬷低声应下,又悄没声地从墙根溜回云梦阁,不一会儿,人就到了后园僻静处。
“这药金贵,你在她跟前行事,千万小心。为免生疑,凡是她入口的东西,你当面先尝一口。”段嬷嬷见绿衣皱着眉,语气缓了缓,“放宽心,女人家没怀上便无事。只有如此,她才能信你。”
绿衣眉头略松,点头道:“绿衣记下了,都听嬷嬷的。”
后园另一头,也有人压着嗓子说话。
“秀圆姐姐,二老爷派来伺候你的人即刻就到。千万记住,防着点,保住肚里的胎要紧!”
秀圆一把抓住芙云的手,急得快哭出来:“如今想我死的,只有二夫人!好妹妹,替我求求三姑娘,只要能保住我这条命,我什么都听她的!”
“姐姐别怕,”芙云低声安慰,“待会儿来的婆子里,有个姓严的,是我们姑娘的人。再有难处,你悄悄找她,可勿要轻信旁人。”
秋棠院那扇破旧的院门“咔哒”一声开了,绿衣和严婆子被推了进来。荒草丛生的角落里,一扇小门已“吱呀”合上。
芙云快步回到栖蝉院,刚进门便瞧见张嬷嬷在廊下唉声叹气。
“嬷嬷怎的不进屋?这天化雪,冷着呢,姑娘身子可还好?”
张嬷嬷抬头见是芙云,眉头拧得更紧了:“还说呢!近来多是舒月、锦霞外出随侍,她们是如何伺候的?好端端的,竟让姑娘染了风寒!郎中这会儿正在里头诊脉呢!”
芙云赶紧掀开厚厚的门帘进去,一股凉气跟着钻入,引得榻上的宋清徵一阵呛咳。
“快把帘子捂严实!姑娘受不得风!”舒月一边喊,一边抢步上前。
宋清徵强压着咳嗽,声音沙哑:“不碍事……让芙云进来回话。”
那羊须老者已诊完脉,他收起脉枕:“姑娘是外邪侵体,邪在肌表。屋里炭火须得调匀,不可太热亦不可过凉。老夫这就开方子,按时服药,五日左右应能大好。”
说罢,便提笔细细写了方子,起身告辞。
“辛苦郭先生了。”宋清徵唤道,“舒月,替我送送先生。”
等舒月领着郎中出去,芙云才上前低声禀报:“姑娘,严婆子已经送进秋棠院了。奴婢多瞧了一眼,派去的人里,不全是厉害的壮实婆子,还有个看着年纪不大、面相老实木讷的,不知是何来路。可要奴婢去查查?”
“咳咳……”宋清徵咳了两声,摇摇头,“不必费事。这府里,除了柳氏,还有谁最不想秀圆肚里的孩子平安落地?”
芙云扶她回到暖阁,恍然大悟:“是了是了……瞧奴婢这忙的,一时竟糊涂了!”
与芙云同样犯“糊涂”的,还有她的堂弟宋凌陌。
眠香馆书房里,宋凌陌一手搂着通房丫鬟画紫的腰,一手抓着笔蘸墨,胡乱写了几个字,便将房内门窗全都关合。
画紫乖觉地点上一炉帐中香,甜腻的香气弥漫开来。她攀上宋凌陌的肩头,书房里春意渐浓,惊得檐上积雪簌簌纷落。
“郎君……”画紫勾着宋凌陌的脖子,声音发颤,眼神却清明,“郎君……究竟何时……才肯替奴婢再买一盒酸杏脯来?”
温软的气息钻进入鼻间,待宋凌陌听到“酸杏脯”三个字,动作猛地一顿,语气陡然变了:“你向来最不爱食酸,莫不是……又有了?”
刚被撩起的衣衫又被他拉好。画紫整理罢裙摆,未置可否。察觉到宋凌陌眼中的不快,她适时泪盈睫上:“奴婢……奴婢今儿才听说……二夫人房里的秀圆……亦怀上郎君骨肉……她……她是不是就要抬姨娘了?”
宋凌陌只觉火烧眉上,看着眼前泣涕涟涟的画紫,他强压住心头烦躁,不耐道:“胡沁什么!她年纪比我还大上六七岁,我堂堂宋家四郎,岂会要她这般丫鬟作妾室!”
话音甫落,见画紫哭声稍歇,他便又放软了声音哄劝:“不过是当日一时兴起,见她尚有几分颜色罢了,如今早就腻了。父亲留她是怕家丑外扬,暂且稳住局面。待过些时日,此事自有处置。这府里,能让我念念不忘的,唯有你……”
“可……”画紫抿着薄唇,眼角眉梢都是不甘,“可为何……不先将她腹中那块肉除去?” 她回想起两月前灌下的那碗汤药,钻心之痛犹在眼前,脊背微微颤抖,似要再哭,“当日……当日又为何……定要逼奴婢落了那孩儿……”
持续的饮泣声终是磨尽宋凌陌的耐心。他猛地掀袍起身,几步走到门前,“哐当”拨开门闩,冰冷的空气汩汩涌入,瞬间将房内残余的暖意与画紫的心一同冻透。
见他避而不答,画紫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她敛眸道:“奴婢方才……不过是玩笑话罢了。当日那碗药……实在苦得钻心……再好的酸杏脯,如今……亦尝不出半分滋味了……”